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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德宏州:杀母孝子执意回乡

2014.04.10 18:4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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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口,一个老人找记者要钱,自述实在受不了需要钱去吸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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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德宏州:杀母孝子执意回乡

  杨秀的家在中缅边境,一个曾经毒品、枪支和艾滋病泛滥的寨子。

  他的父亲不管家,流浪在缅甸长达12年;

  他的两个妹妹疑似被拐卖常年没有音讯;

  他的哥哥因为毒品和艾滋病死在家中;

  他的嫂子正受着艾滋病和精神病的折磨;

  他的3岁的侄子很可能是HIV携带者;

  他的母亲瘫痪在床;

  他自己,曾经在烦闷和引诱下沾上毒品;

  ……

  3年前,他把瘫痪的母亲从云南深山接到东莞的出租屋里,独自照顾达3年之久,同事说,杨秀给母亲梳头是他见过的最美的画面。

  1月18日,杨秀挥刀砍向母亲后,割开了自己的动脉。

  上周,东莞市检察院因其孝顺、贫困导致精神崩溃、未造成严重后果等原因,决定不予起诉。

  这是一个千疮百孔的边境家庭的故事。这是一个关于毒品、伤痕、贫困和绝望的故事。

  在那个远离经济文明中心的村庄,社区和家庭的观念淡漠,死亡变得平常,无望和麻木成了生活的常态。杨秀想过逃离,他甚至背起老母逃离。然而,终究无处可逃。

  前日深夜,在电话那头,杨秀依旧少言寡语:“老乡,你问的那个我不太会说,我们这些人的苦痛,你不会懂的。”

  受伤的村庄

  土路是新的、村舍也是新的,但随便走进一家,里面家具、陈设的简陋和破旧与外表形成强烈反差,路上有烟瘾犯了的老人在四处张望……

  “你给我两块钱好不好?我太想吃了,两小块就行了!”4月5日,在德宏州盈江县平原镇富联村的弄贯寨子,一个70多岁的老人向记者伸出手哀求,他脸鼻通红、不停打哈欠——毒瘾犯了。在这里,两块钱也许够他买到四分之一片小马(麻古,一种加工后的冰毒片剂)。

  大盈江畔的平原镇不是平原,山地不少。中心名为小平原的是盈江县城,属于山间小盆地(俗称“坝子”)。弄贯寨子即在这些山地的腰间,212人的寨子,在册吸毒人员20多名,占了10%。

  杨秀(化名)就出生在这样一个村庄。

  初进村庄,你会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土路是新的、村舍也是新的。然而随便走进一家,里面家具、陈设的简陋和陈旧与外表形成强烈反差。路上有烟瘾犯了的老人在四处张望,晚归的人们会毫不忌讳地打量你这个外乡人,每一扇门后似乎都有一双窥探的眼睛。

  50多户的村庄,除了20多名吸毒者,这里还有数名艾滋病患者、数名精神病患者。

  “房子是盈江‘8·10’‘3·10’两次地震后政府拨款盖的”,富联村委会副主任李桂兰道出原委。在此前,这个人均年收入3000多元的寨子里还有很多木柴搭的篱笆房。

  杨秀的家里有两间水泥新房,除两张床、一架老旧的电视机外,几乎没什么家具。走进去,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卧室的床上、地上都散乱地堆满了脏衣服、纸箱、鞋子。现在这里住着杨秀的嫂子和她的一对儿女。丈夫死后,这个患有艾滋病的女人就疯了。发病时 “吃喝拉撒睡都在她的被窝里”,病情稳定时,她也会为了一口饭出去做工。

  11岁的阿香(化名)正蹲在院子里洗碗,冷水怎么也涮不净碗上的油腻。这是周末,她刚从山下的寄宿学校回家。妈妈照例又丢了一堆脏碗给她然后不知去向,“可能是帮人砍甘蔗去了,要去好几天。”她说。

  “这是我小叔?!我小叔怎么变这么老了,他走时年轻了年轻!”看到记者手机上杨秀的图片,阿香惊讶不已。几天前,她从李桂兰那儿听到了小叔的事情,她说自己“难受了难受……”

  墙角边的两块老腊肉已经发臭,阿香不知道是否该扔出去。她麻利地在灶炉里点燃柴火,放上还沾着污垢的大铁锅,打上一瓢水,撕了几片大包菜丢进去。一碗饭、一锅没有油盐的包菜,就是她和3岁弟弟的晚餐。

 

  外面的世界

  2006年,杨秀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离开德宏,到广东去,朋友说:“他当时一方面怕被抓去戒毒,一方面是想换个环境,在我们这个地方是戒不了的,引诱太多了”

  还是十七八岁时,杨秀就出去打工,什么都做,都是体力活,“不想在寨子里呆着种田,想到外面看看”。他所谓的“外面”,其实就是盈江县城、陇川等德宏的县市。而这些地方,并没有走出毒品重灾区。

  没人知道杨秀怎么沾上毒品的,在寨子里和杨秀关系稍好一些的排辉说,他是烦心了想麻木一下,在别人的引诱下吸上了毒品。排辉也强调,杨秀只吸过几次,没有太上瘾,也从没有因为吸毒做过偷、抢的违法事情。

  出去打工的还有杨秀的母亲张彩娣和他的两个妹妹,一个四五十岁的山上女人按理说是不会出去打工的,但“大儿子吸毒,跟儿媳妇关系又不好,她心里难受。”邻居李大妈说,张这才带着女儿去了瑞丽,一去就是好几年,偶尔回家看一下。

  村里人不知道杨秀的两个妹妹到底是被拐卖了还是被骗走了,她们出去后就音讯全无,再也没有回到寨子。李桂兰说,前年大妹回到寨子里找村委会办户口证明,说她已经嫁了三次,小妹已经嫁了两次。都生了孩子留在前夫家。“不知道是因为穷自己走了,还是又被转卖了。”李桂兰说。

  弄贯寨子大半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都是老人、病人”。李桂兰说,这个寨子在1990年以前没有一个初中生,现在出了三四个大学生,有点文化的年轻人都走了,没文化的也不愿留在这里,特别是那些年轻小姑娘,常常听说出去打工,然后就消失了,“不知道是真的有好日子过,还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家里边的人也没有什么文化,伤心几天只好作罢,不知道怎么去找。也谈不上报警。”

  排辉的姐姐是这些姑娘中的一个。李桂兰说,在父母病死后,她出去打工就再也没有回来,那时排辉只有15岁,还在芒市上着民族中专,最后一年了,实在没办法,只好缀学回家。

  “我们也鼓励四号客(当地管毒品叫四号,吸毒的人叫四号客)出去省外打工,在那些地方,毒品贵、难找,他们就不容易复吸。”李桂兰说。

  2006年,杨秀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离开德宏,到广东去。“他当时一方面怕被抓去戒毒,一方面是想换个环境,在我们这个地方是戒不了的,引诱太多了。”排辉说。

  当杨秀在东莞的某个建筑工地搬石头时,母亲出事了:这个苦命的女人,在瑞丽卖菜时突然中风瘫痪。当时他的大儿子杨云已经沉迷在毒品的深渊里多年,儿媳与她素来不和,没有人愿意到瑞丽去把她接回家。

  在瑞丽拖了一阵,幸得杨秀的姨父(姨妈已经去世)将她接到他位于那邦的家,那里离缅甸克钦邦的拉咱地区仅有一水之隔。据李桂兰了解,后来这位姨父因为醉酒死了,剩下他娶了缅甸媳妇的两个儿子轮流照顾张彩娣,不想这两个儿子也相继去世了。“听说一个是打摆子(疟疾的俗称)病死了,一个是吃到假烟(假毒品)死了。”李桂兰说,“拉咱边境那个地方气候环境不太对,年轻人死得多,以前让山上的人搬迁到那个地方,给土地,没人愿意去。”

  毒品、疾病和酒

  杨秀的侄女阿香不喜欢已因艾滋病死于家中的爸爸。她说,爸爸天天醉酒,还把她的压岁钱抢去买酒喝。有一次,她看见爸爸在家里注射毒品,去告诉妈妈,爸爸知道了以后就打她。

  对于照顾母亲,在弄贯寨子里的杨云已没法指望。2011年的一个晚上,他因为艾滋病引发的肺结核死于家中。他的妻子当场就疯了,又哭又笑、乱喊乱叫,在众人面前脱衣服,在甘蔗地里打滚。

  李桂兰分析说,杨妻一方面是因为悲伤无望,一方面因为害怕,所以精神崩溃了。“在此之前,我们就跟她说过艾滋病有多厉害,会要人命。她没有当回事。”李桂兰说,杨云夫妇生完大女儿之后就办了独生子女证,但明知道染上艾滋以后,还偷着生,捆着肚子,最后剖腹产下了儿子阿明(化名)。当时她还说:“孩子白白胖胖的,多健康。”“等老公死了,她害怕了。”

  李桂兰曾带了两个孩子去做检查,在父母患艾滋之前就出生的阿香是健康的,而阿明因为只有3岁,医生说要等到10岁才能检测出是否携带艾滋病毒。

  德宏州,这个全国最早发现艾滋病病毒的地方,由于地域历史和地缘政治以及流动人口骤增却缺乏有效管理等原因,导致毒品和艾滋病泛滥。目前,艾滋病感染人数和因吸毒而感染艾滋病的人数所占比例为全国同级地区第一。

  据权威报道,早在1989年,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瑞丽市就检测出146例艾滋病感染者。但地方政府因怕影响当地的改革开放形象,缺少正视毒品和艾滋病的勇气而隐瞒长达12年。直到10年前开始正视毒品和艾滋病时,盈江县有艾滋病遗孤51人,而德宏全州的艾滋病孤儿达500多名。

  除了艾滋孤儿还有“毒品孤儿”,就是父母因吸毒死亡或因贩毒被执行死刑留下的孤儿。弄贯寨子里,这样的孩子并不少。单是李桂兰的家里就先后收留过三四个这样的孩子。有的是沾亲带故,有的是“孩子实在没人管”了,“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在我家期间还偷吃四号,被我赶出去了。”她说。

  阿香和妈妈、弟弟因为是艾滋家庭,每人每个月有200元的政府补助,而这些钱还不够阿香妈去看病。“她每天都要吃精神病和艾滋病的药,不吃几天就要出问题。”一旦她发病去了精神病院,两个孩子就没人照顾。

  李桂兰说,曾经有外省人要来买阿香妈去做媳妇,后来知道是艾滋病人,人家就不敢来了。后面又有人说要来买3岁的阿明去做儿子,被李主任拒绝了。

  阿香的外婆家是他们在寨子里的唯一的亲戚,然而外婆和一个舅舅也吸毒,生活自顾不暇。“没有办法,我每月掏20块钱给她外婆,让她帮两个娃娃洗洗衣服,带着阿明在她家吃饭。”李桂兰说。

  阿香不喜欢外婆家。她说,外婆明明知道她家里已经没有钱了,还来跟他们借钱,借不到就埋怨他们,还经常拿走她的伙食费(在学校吃饭,一周要5元钱)。

  阿香也不喜欢爸爸。她说,爸爸天天醉酒,还把她的压岁钱抢去买酒喝。有一次,她看见爸爸在家里注射毒品,去告诉妈妈,爸爸知道了以后就打她。

  “吸毒的人就好酒。”村民张大妈说,寨子里的很多男人,没事可做时就知道喝酒。

  李桂兰很担忧,现在寨子里面有几个艾滋病患者,还有七八个四五十岁的“四号客”。“这些人结不了婚,村里的五保户会越来越多。”每到大年初一,她家门口就会站着一排老人等着要钱。此外,村里还有3名精神病患者,其中有一个是老人,一个儿子因为贩毒被判了死刑,另一个儿子被车撞死了,他就疯了。

  走到哪里,背到哪里

  把这片有毒品、枪支、赌博的土地狠狠抛在了身后,杨秀背着瘫痪的母亲奔向对他来说生活同样不易的广东,他有信心比在这活得更好。

  “你哥死了,你妈瘫痪一年多了,你回来看看。”2011年,杨秀打来电话时,李桂兰对他说。几天后,阔别家乡几年的杨秀回到了寨子。经过几天的考虑后,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带着母亲去东莞。

  有村民劝他:外面生活难过,带着母亲不方便,更难过下去。杨秀说:“没有办法了,天涯海角我走到哪里,就背她到哪里。有我吃的就有她吃的!”随后,他把自家的田地租出去3亩,得了3000块钱,背着母亲踏上去往广东的列车。

  排辉说,杨秀在家已经没什么亲戚朋友,他在广东几年,在那边起码有些朋友,也习惯那边的生活,所以当时他没劝杨秀留下。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杨秀在广东才不会想着毒品那回事儿,“不然那会儿盈江地震刚过正在重建,在我们平原镇帮人家拌沙灰,1天也可以赚七八十块钱。”

  杨秀家一共有6亩地,他自己租了2亩,后来为给他嫂子治病,李桂兰又帮忙租出去2亩,都还要好几年才能拿回来。剩下2亩是山地,石头太多,已经种不成了。

  实际上,弄贯寨子的土地都是之前傣族人留下来的,平地分给各家,山地就靠各家自己占,先到的先得,形成了有的家庭土地少而贫瘠,有的家庭土地多而肥沃的局面。“我们这个寨子越来越不对了,差距太大了。”村民尹永仙说,有钱的人都天天打麻将,没钱的,特别那些吸毒的,过不下去了。

  村民张大妈说,近年来,村子赌博的风气日盛,老汉子、小媳妇都参与。打牌打麻将掷骰子,甚至在山上建起了流动赌场。“那里的烧鸡脚卖到5块钱1只,听说还有人拿着枪当保镖。”“我们这个寨子越来越不对了。”张大妈又说。

  上世纪80年代以前,这个寨子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枪,每逢红白喜事,都会鸣枪,那个时候,枪支也是武装贩毒必不可少的武器。政府禁枪之后,枪支在盈江地区已经绝迹。然而,由于紧挨着缅甸克钦武装地区,那边没有禁枪,获得枪支并不困难。近年来新型毒品运贩愈发猖獗,枪支又开始零星地出现在人们视野里。

  一起解脱

  两个月没有散工可做,曾经一整天没吃饭,母亲也只有一块面包可吃……杨秀拎起菜刀,对着母亲的后脖子连砍两刀,随后取出剃须刀割开自己的肚皮和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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