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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木 01

2013.12.31 17:2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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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木县委大楼外的广场上,孩子们趁着傍晚前最后的光亮尽情玩耍着,一切宁静的让人难以想象,就在几天前的7月15日,数万神木人聚集在此,试图围堵传闻卸任的县书记雷正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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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7月12日早上6点,神木人刘旺财(化名)的手机里收到一条短信“神木经济一落千丈神木人民人人要账 三角债务你拖我拖 赶走正西神木解放 定于七月十五号上午十点,全县人民到广场结合 开送鬼西归大会……”

  煤炭经济下滑、民间借贷危机、不满当地政府以及免费政策取消的传闻,越来越多的愤怒与恐惧开始在人们心中发酵。三天后的上午,数万人聚集在县委大楼外,试图讨要一个说法。这次轰动全国的集会,最终以4人被拘,政府出面辟谣“雷正西仍兼任神木县委书记”告终。

  引子

  2013年7月29日正午,神木县委大楼,空无一人的书记办公室正中,一幅约两米宽的中国水墨画上刻画着塞北风光,几只骆驼排成一列,踱向远方的古城楼,而原本摆放着的雷正西照片已被悄然离任的主人带走。

  窗对面的人民广场上波澜不惊,只有几个老头老太正在锻炼身体,偶尔往贴在墙上的政府公告瞟上一眼。

  “广大涉楼群中一定要正视现实,不听谣、不信谣、不传谣。”

  这一通告针对的是几日来张贴在神木街头巷尾的集会通知。6月25日,神木呼家圪台楼盘的老板王和平被传在鄂尔多斯猝死,资金短缺已令该项目停工三月,但已经完工的6、7栋高层却早已预售了8、90%。这一天,大批业主约定在人民广场集结,试图讨要一个说法。

  仅仅在7月,县政府便至少三次面对这种状况。7月8日,同样是王和平的楼盘,由于拖欠逾两千万工钱,上百名工人聚集到政府门前,试图讨要工钱,最终9人被拘。

  2013年7月12日早上6点,神木人刘旺财(化名)的手机里收到一条短信“神木经济一落千丈神木人民人人要账 三角债务你拖我拖 赶走正西神木解放 定于七月十五号上午十点,全县人民到广场结合 开送鬼西归大会……”

  煤炭经济下滑、民间借贷危机、不满当地政府以及免费政策取消的传闻,越来越多的愤怒与恐惧开始在人们心中发酵。三天后的上午,数万人聚集在县委大楼外,试图讨要一个说法。这次轰动全国的集会,最终以4人被拘,政府出面辟谣“雷正西仍兼任神木县委书记”告终。

  这天上午,书记办公室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迎接新任书记尉俊东的到来。雷正西终究没有摆脱任期过半便草草离职的命运,而尉俊东即将面对的神木,却早已度过那段最好的时光。

  传奇城市的前世今生

  这座黄土高原上的小城位于陕、晋、蒙接壤地带,地处偏远,东西环山。1984年,勘测约千亿吨储量的神府煤田经陕西185勘探队发现,同年神木成立了煤炭局,并确立“以煤致富,振兴神木”的发展方针,这块罕见的黑色宝藏开始让神木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

  仿佛过去二十年中国经济的缩影,原本贫穷的小城开足了马力,呼啸前行。随着地方财政收入逐年增加,除了推进免费医疗、免费教育等一系列民生工程,时任县委书记的郭宝成于2007年开始建造占地11平方公里的神木新村,从窟野河一路向北延伸,一幢幢高楼从农地河滩拔地而起.

  2012年神木GDP突破千亿,从国家贫困县一跃成为陕西第一个全国百强县。继任书记雷正西更是前后推动了包括耗资3.9亿的县城引水工程、筹集12多亿资金的“十大造林工程”,以及两山三桥的亮化工程等合计耗资40多亿元的五大城建项目,并支出2.49亿元维持神木免费医疗政策。

  几乎与此同步,还有神木的大街小巷上出现的大量豪车,劳斯莱斯、迈巴赫、兰博基尼…至今仍有不少当地人对此津津乐道。那些年,一夜暴富的人们随着神木免费医疗一起,构建出“神木模式”下的独特景观。

  但这座充满传奇色彩的城市,终究没能摆脱盛极而衰的命运。

  因煤而生的民间借贷

  “那时候,我每年都能分到六七毛钱。”王玉斌念念不忘的黄金岁月指的是2006年,当时经朋友介绍,他将十万积蓄入股鄂尔多斯一家煤矿,一年就能拿到六七万的分红。

  “但2008年我的十万块就被退出来了,我也不知道为啥。”

  在煤矿孕育的种种财富传奇中,靠着在车站打杂谋生的王玉斌,只能算是再小不过的虾米。相比之下,作为曾经的神木首富,张占彪的故事才是当地最为人所乐道的一篇。张最初从事瓷器生意,也是改革开放后神木最早的民营企业家之一,但直到2004年左右投资了两处煤矿后,迅速积累的财富才真正让他成为当地人眼中“头脑精明”的典范,而他的座驾,曾号称陕西第一豪车——价值700万的迈巴赫,至今仍为人们口耳相传。

  就在那几年里,煤价一路飙升,挟裹着巨大财富的煤矿随之成为各路资本眼红的对象,如洪水般横冲直撞的资本流向一切可能追逐高额回报的地方——煤矿的价值从几十万、几百万被炒至几千万乃至数亿元。

  在父亲去世后,张占彪的儿子选择在2010年,将严重溢价的煤矿迅速套现。

  据金融分析师李慧忠给出的数据,截止2012年,综合估量神木县的煤炭资源配置情况,民间资本在当地占据的煤炭财富约为3-5%,正是这不足5%的私人煤矿支撑了神木的财富传奇。

  优质资源的稀少珍贵,同样意味着准入门槛的日益提高。随着曾经依靠入股煤矿分红的中小额民间游资不断被淘汰出局,渐渐被拦在了煤矿逐渐升高的门槛之外。

  而张占彪的侄子张西兵,却还梦想着能在疯狂的煤矿市场中分一杯羹。2009年,他经由神木当地官员介绍认识了几个号称是中央某局干部以及人民日报社副主任的“官员”,经过几番交道,他以3分5厘的利息借了200万元的高利贷,加上自己积攒的300万元,希望疏通关系来获取开采煤矿的许可。

  2010年1月12日,张西兵最后一次打入对方账号250万元后,便再也没能联系上他们。而受骗上当的张西兵家中,如今住进了一位60岁的老太——为了逼他尽快还钱,一名债主将自己60岁的母亲送到了张西兵家中,如今已过去一个多月。

  “我为什么要找关系开煤矿?因为开成了至少就值几个亿!”而在张西兵看来,所谓地下钱庄,也只是民间游资借以流入顶层优质资源的工具。

  2008年12月25日,雷正西出席“神木县惠民小额贷款有限责任公司”剪彩,担任公司董事长的是与龚爱爱并称“神木四大富婆”之一的刘银娥。

  人们至今仍然无法忘却那次事件,雷的公开出席对于公众更多意味着一个信号,便是政府权力开始为民间借贷“站台”。

  “雷正西问题不在于贪,关键是他对民间借贷太过放纵。”在当地一位从媒体转行煤矿的王成光(化名)看来,09年前后是神木地下钱庄最为疯狂的一年,自此,地下钱庄开始公开涌现在街头巷尾,人们手头的现金也迅速变成各式各样的票据、收条。“随便一家旅馆里面,可能就有几个房间是常年租用的地下钱庄。”

  几年后的今天,人们纷纷将民间借贷的崩盘归咎于煤价近年的大幅下降,却没有意识到,这场最终几乎涉及到神木所有阶层人群的危机,其实早在煤价下跌前便已埋下伏笔。

  神话破灭后的噩梦

  随着越来越多煤矿被掌控在金字塔顶端的少数人手中,疯狂的民间游资,也只能开始重新寻找这场逐利狂欢中的缝隙,而煤矿、黄金、房产……一切可以追逐的标的,也渐渐成为了一个又一个膨胀的泡沫。毕竟,在这场甜梦中,又有多少人还能留有一分清醒,或理智?

  有的人仍奢望,还能在煤矿的暴利中分得一杯羹,却因落入骗局而家破人亡;

  “因为我和龚爱爱是同学,才让她帮忙借了两百多万。”王美丽(化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怨。2008年,受3%月利息分红的吸引,王美丽向银行、朋友贷款五百多万,放到白昊的“煤矿”上,如今四处躲债,无家可归。

  2008年3月,白昊等三人成立了鄂尔多斯乌金煤业有限责任公司,并在距离神木大柳塔不到两公里的乌兰木伦镇设立昊达投资公司,专门负责吸收民间游资。凭借两块子虚乌有的煤矿,以及精美的宣传画册,至2011年末案发,涉案金额高达二十三亿元,牵连人数达2672名。

  有的人带着对黄金的信仰,将一生积蓄投入金铺,却因投机失败而血本无归;

  “那时,老张还在瑶镇打铜戒指,我在搞家电维修。”今年六十一岁的刘文才(化名)和张孝昌认识三十多年,2012年11月21日,刘文才把自己攒下的两百多万块存入了张孝昌的金铺,谁知还不到十天,就得知张孝昌跑路的消息。“当时我那个气啊!”随后心脏病发的老人整整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

  刘文才口中的老张便是神木众所周知的“黄金大王”的张孝昌,2008年,他在神木县最繁华的东兴街上开办了新世纪黄金珠宝城,随着他的店面接连开张,张孝昌以2到3分的月息大量吸储用以炒作黄金期货,并因在当地工商银行购置大批黄金而被当地人口耳相传。2012年12月1日,55岁的张孝昌因资金链断裂选择跑路,截止案发吸储逾百亿,报案人数达431人。

  还有的人带着对房子的迷恋,大肆借贷炒作楼盘,却因泡沫碎裂而捶胸捣足;

  曾经号称“神木第一豪宅”的麟州华府,如今也已陷入窘境。预售时均价超过每平米一万元仍受市场热烈追捧,但随着楼市逐步崩盘,房价下跌近半,神木人武平等逾百名购房者于去年一怒之下将开发商告上法院,要求退还已支付的预付款。

  据公开数据表明,从2007年到2012年,神木县财政共支出8亿多元,累计建廉租房、公租房、经济适用房和限价房近100万平方米。但如今即便在神木新村已经竣工的楼盘里,依旧罕见有人居住。

  而在高和资本的一份报告中显示,2012年神木县城区人口总数约22万人,人均住房面积为89平米。大约是全国人均值的三倍。

  楼市泡沫化,最终还殃及了成千上万无辜的农民工。他们最急迫的,就是找回凝结着自己血汗和生命的工钱。

  7月20日晚,神木县呼家圪台小区的工地上,几十名工人正围聚在一处砖块搭起的简易炉灶旁吃饭,“听说明天就要停电了”曾在7月8日因上访而被关押3天的张先生说道,而不远处,漫山遍野的景观灯开始在垂落的夜幕中闪闪发亮。

  不到一个月前,负责此楼盘的神木地产商王和平突然死在鄂尔多斯一家宾馆内,此前接近半年时间里,工地已因资金短缺而停止支付工人薪水。“现在搞工地哪有不欠工人钱的,”开着一辆本田轿车,王和平的儿子王雷到工地转了一圈,“不过外面还欠我们几千万,政府已经催我去要债了。”

  兴于斯亦败于斯

  黄土高坡上的白昼来得很早,早上六点半,街道的光线白晃晃的刺得人眼睛发涩,许多人早早围坐在神木法院门外,悄无声息地等待法院开门。

  在城郊几位老人们久远的记忆中,这一幕显得那么陌生,让人无从寻觅_路遥笔下那个平凡的世界。

  张治华手里捏着几张薄薄的材料,正晃悠着朝法院走来。这个陕北汉子曾在矿井下干了二十年,去年将积攒的100万借给亲妹妹开典当行,不料血本无归。

  犹豫了很久,他最终还是选择与亲人对薄公堂。“估计法院也不会受理,现在案子太多了。”五天前,他还在老家高庄的煤矿上转悠,希望找份工作糊口,但煤炭行业的不景气下,还在招工的企业已寥寥无几。

  据神木金融办副主任张建透露,“有七成民间借贷资金都流入煤炭及关联行业。”而去年以来,神木法院受理民间借贷纠纷案件达2771起,涉案金额达32.17亿元,涉诉人数7658人。

  这一切,还只是神木民间借贷危机真正爆发前的死寂。有的人不敢起诉,有的人不愿起诉,更多的人,根本不相信政府能为他们讨回钱来——他们有着自己的方式。

  尾声

  7月29日上午,位于东兴街一栋居民楼14层的万氏商贸有限公司,十几名神色各异的男女老少围聚一堂,老板兀自躺在沙发上淡定地和债主们谈笑风生。

  “现在还好,到过年前,我们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一名赤膊纹身的男子随手往门口的鱼缸撒下一把饲料,几尾金鱼开始四处游曳,却不断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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