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贫困带

摄影 | Stamlee 编辑|林宏贤 新浪图片出品

陈燕在北京打工,家就在河北境内的长城脚下。环绕中国首都北京市和天津市的河北省承德、张家口、保定等周边的一个“C型”环状区域,因保障首都生态、水源被限制开发因而陷入贫困的地区,贫困程度较深且集中连片,这一地区至今仍处于尴尬的环首都贫困带中。摄影:Stamlee

尴尬贫困带

图/文 Stamlee

  北京很近,他们散步到山顶,往前一脚就踏入北京;

  北京很远,直到他们老去,也未曾进入过四九城。

  若非亲眼所见,难以想象仅一山之隔的土地如此贫瘠。更让人难以想象的是这样的贫困还并非个案,而是连接成片的村、县。一般来说,靠近超级大都市的地方,经济都会比较繁荣,大都市的经济辐射总会首先带动周边。

  北京西郊边界是灵山,那里有首都生态圈中保护最好的小龙门森林公园,登上最高峰,再跨一脚,就是河北涿鹿县。

  原始的贫困

  78岁的岳存宝老人和他的老伴就住在山脚下的董家庄村。那里的村庄是边片的小平房,有砖房,有土房;他俩住的那间屋子,有几块玻璃都破了,用塑料袋堵着;老太太刮了刮中午那点吃剩的锅底玉米面,就算是将就了一顿;喝水,得到外面去挑;在屋里翻了半天,也找不出一个像样的杯子给客人倒口水,老俩口有点尴尬。

  他们每人每月可以领到50元的养老金。岳存宝说,身上基本没有现金,一年去领一次养老金,那1000多元,把上一年欠下的,去还一还,马上就没有了。老人唯一的一张存折,那是2008年的粮补款,73.99元,一个月后,就取出了70元,帐上余额3.99元 。岳老汉和老伴能有活余钱的唯一渠道是上山采点香菇,晒干后到路边卖,家中最值钱的电器是一台冰箱。两个儿子都以替人放羊为生,55岁的老大,买过一个云南女人做媳妇,那女人来之前也没想到,离北京这么近的村子,竟然和她老家一样穷,不到半年就跑了。老二,在磷矿上打工砸伤了腰,赔了点钱回家,再也干不了重活。

  老人说,村里年轻人大多去北京打工谋生,剩下老弱病残出不去的还有20多口,生活的状况也都和他家差不多,养羊的人家情况会稍好些。

  孤独的繁荣

  早在2005年,在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新闻发布会上,作为亚洲银行资助项目的调查报告,“环首都贫困带”的说法首次出现。

  当时的调研报告显示:2005年,河北省共有32个贫困县,涉及272.6万贫困人口;这其中,被划入环首都贫困带的就有张家口(全部)、承德(全部)和保定(涞源、涞水县、易县)的25个贫困县,虽毗邻北京,农民人均纯收入、人均GDP、县均地方财政收入,却不足北京辖区周边县(区)的1/3、1/4和1/10。

  2016年10月17日是我国正式定名后的第三个“扶贫日”。根据2014年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办公室网站最新公布的贫困县名单,我国目前贫困县的总数是592个,包含中部省份217县,西部省份375县,民族八省区232个。有贫困县的21个省(直辖市、自治区)中,云南最多,73个;陕西和贵州紧随其后,均为50个。紧接着就是河北,39个。

  一般来说,靠近超级大都市的地方,经济都会比较繁荣,大都市的经济辐射总会首先带动周边。国内如上海、广州,国外如伦敦、巴黎。但围绕着北京的河北诸县,肩负着为首都提供清洁水源和生态屏障的重任,重工业外迁导致财政收入和人均收入减少。

  这39个贫困县,在地图上清晰呈现出一个新月状的图形。从北京东北方向的承德、正北方向的张家口,一直到西边的保定山区地带,国家级贫困县集中连片,众星拱月般围绕着北京。

  11年后,经过中央、省级扶贫和生态补偿,这些贫困县仍多数处于甩掉“贫困”帽的焦急与尴尬之中。

  脱贫路漫漫

  与岳老汉同村的卞存海,今年57岁,目前是村里最年轻的男人,他养了100多只羊,每天起早贪黑,一年算下来,毛收入也就不到2万元,刚够夫妻俩吃喝。他们说最怕生病,一住院,就要借钱。就这样的境况,也已经算是村里日子过得最好的人家了。

  畜牧业曾是环绕首都山区很多贫困村的支柱产业,占到这些家庭收入的一半以上,甚至是全部。然而,为了配合“京津风沙源治理工程”,作为首都水源地和生态屏障,有关部门要求河北的一些地方,自2012年12月起,靠近首都的山区全部实行禁牧。

  董家庄村2013年3月12日贴出了一张只有三条内容的禁牧通告:各村村民的羊只自行处理或者圈养;如不执行禁牧,将按《破坏生产经营罪》追责;如阻碍执法人员禁牧,将按《治安管理处罚法》处理。

  据《中国国家地理》2015年报道,贫困县之一的赤城县畜牧局统计,实行禁牧政策后,短短三四年时间,全县羊、牛存栏量分别减少了48万只、4.6万头,几个畜牧业为主的乡镇,居民收入明显下降。

  禁牧后,留守的村民就只能靠地吃饭了。然而,不仅是禁牧,还有退耕还林。

  整个“环首都贫困带”基本上都处于燕山、太行山地区,自然条件差——山区、寒冷、降雨少,连长绿化都难,更别说长庄稼。平均海拔1500米的山地,庄稼只长一季,只能种玉米和土豆——这是村里人主要的口粮。

  “退耕还林后,能种的地就更少了。以赤城为例,该县原本耕地面积89万亩,由于近年来退耕还林近25万亩,真正能用于作物种植的面积只剩下50多万亩,人均耕地不足3亩。粮食基本靠天收,灾年只能靠救济。”

  村民算了笔帐:一亩地一季只能收700斤玉米,刨去口粮,地里根本就不来钱。

  被限制的不仅是放牧,还有被关停的矿山和高污染企业,比如化肥厂、造纸厂、水泥厂、预制板厂、纺织厂、金银矿……。当地官员说,这所有的措施,都是为了生态和环境,这个他们和村民也懂,也是为了子孙后代,他们也大力支持。

  可村民们眼前的生计,如何解决?

  禁牧后,村民只能舍饲养殖,有规模才有效益,投资大,普通人家根本养不起。村民说,退耕还林有补偿,但到底补偿多少钱?走访中没有村民能说清楚,只有一户村民说,“去年,拿到过100多元”。

  林地里只能种果树或者核桃,村民说道:“今年的海棠果子,批发价才6毛”“绿皮核桃不到1块,还卖不出去,这又不能当粮食吃”。

  事实上,由于进城谋生的农民受教育程度不高,大多只能打短工,他们很难真正融入城市。北京越来越强调城市人口规模控制,比如房价、出租屋治理、子女就学,这些其实都在变相驱逐着包括“环首都贫困带”在内的所有外地谋生者。

  东灵山成立了旅游公司,村里的留守者看到了希望,他们牵着自家的马来到灵山山顶,以租马的方式,获取一点收入。陈家山就是其中的一员,每当有北京游客开着车来到山顶时,他会挤进人群一起围上去“抢生意”:“要不要骑马?一圈60块……”。虽然马多客少,但至少每个月他能多添800多元的收入。

  每到周末,岳老汉常会去灵山走走。灵山开发旅游后,很多北京游客来登山,老汉喜欢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人搭话,问问天安门,问问故宫,问问在那儿打工的年轻孩子们……老汉有个愿望: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去天安门看看。

  (应被访者要求,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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尴尬贫困带

摄影:Stamlee 编辑|林宏贤     新浪图片出品 2016-10-16 19:3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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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北京西郊边界是灵山,那里有首都生态圈中保护最好的小龙门森林公园,登上最高峰,再跨一脚,就是河北涿鹿县。78岁的岳存宝老人和他的老伴就住在山脚下的董家庄村。若非亲眼所见,难以想象仅一山之隔的土地如此贫瘠。更难以想象的是这样的贫困还并非个案,而是连接成片的村、县。

  • 岳存宝和老伴每人每月可以领到50元的养老金,他俩住的屋子,有几块玻璃窗户都已破裂,用塑料袋堵着。老太太刮了刮中午那点吃剩的锅底玉米面,将就着就是一顿午餐。岳存宝能有活余钱的唯一渠道是上山采点香菇,晒干后到路边卖,家中最值钱的电器是一台反复维修的冰箱。

  • 岳存宝不识字,任何证、券都不敢随便丢弃。这些证、券也正好记录了老人这一生的财富:大畜证、贷款证、农民负担证、彩票、购货证……老人唯一存折2008年的粮补款:73.99元。一个月后,他取出了70元,余额3.99元 。

  • 一双脚趾都已露出的布鞋,还在穿着。老人说,村里年轻人大多去北京打工谋生,剩下老弱病残出不去的还有20多人,生活的状况也都和他家差不多。岳存宝和村里人的生存状况只是个例吗?

  • 每到周末,岳存宝常会去灵山走走。东灵山开发旅游后,很多北京游客来登山,老汉喜欢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们搭话,问问天安门,问问故宫,问问在那儿打工的年轻孩子们……岳存宝有个愿望: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去天安门看看。

  • 当被问到“这里离北京那么近,您去过北京吗?”时,村民大多数人都摇头。就像岳存宝老人一样,说起天安门,他们会有一脸向往的表情。2016年9月25日,当岳存宝第一次越过山头,来到一路之隔的北京天安门广场拍下这张照片后,他哭了。

  • 环绕中国首都北京市和天津市的河北省承德、张家口、保定等周边的一个“C型”环状区域,因保障首都生态、水源被限制开发因而陷入贫困的地区,贫困程度较深且集中连片。青壮劳动力输出城市,只剩下年弱的留守老人,他们最稳定的收入是每月50元的养老金。

  • 矿上陆续被关停。“环首都贫困带”在2005年首次被提出,一时引起震动。2016年10月17日是我国正式定名后的第三个“扶贫日”。根据2014年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办公室网站最新公布的贫困县名单,我国目前贫困县的总数是592个。

  • 这一带的山村,缺水是常态。在贫困县名单中,河北省以有39个贫困县位列全国第四。这39个贫困县,在地图上清晰呈现出一个新月状的图形。从北京东北方向的承德、正北方向的张家口,一直到西边的保定山区地带,国家级贫困县集中连片,众星拱月般围绕着北京。

  • 村民卞存海到10公里外的深山牧羊。畜牧业曾是环绕首都山区很多贫困村的支柱产业,占到这些家庭收入的一半以上,甚至是全部。然而,为了配合“京津风沙源治理工程”,作为首都水源地和生态屏障,有关部门要求河北的一些地方,自2012年12月起,靠近首都的山区全部实行禁牧。

  • 禁止放牧,留守的村民只能靠地吃饭。然而,不仅是禁牧,还有退耕还林。整个“环首都贫困带”基本上都处于燕山、太行山地区,自然条件差——山区、寒冷、降雨少,连长绿化都难,更别说长庄稼。平均海拔1500米的山地,庄稼只长一季,只能种玉米和土豆——这是村里人主要的口粮。

  • 他们步行就能走到长城的另一端,但事实上,由于进城谋生的农民受教育程度不高,大多只能打短工,他们很难真正融入城市。北京越来越强调城市人口规模控制,比如房价、出租屋治理、子女就学等,这些其实都在变相驱逐着包括“环首都贫困带”在内的所有外地谋生者。

  • 在一个塔儿寺附近不知名的村子里,整个村子空荡荡。远远地,一个老人缓缓在爬行,整个村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拄着拐棍都走不动了,于是慢慢爬回去。

  • 董家庄村的徐春娥,患有心脏病,无经济收入。一家人的生活全靠丈夫一人在外放羊维持着,村里人最怕生病。禁牧后,村民只能舍饲养殖,有规模才有经济效益,普通人家根本养不起。

  • 55岁的瓦窑湾村民李铭山,在东灵山脚下给人放羊打工,一年能收入20000元。因为没彩礼钱,至今未婚。岳存宝的大儿子曾经从云南买来一个媳妇,不到半年就跑了。她未曾料到离北京这么近的村子,竟然和她老家一样穷。老大无后,至今打着光棍。

  • 董家庄村民岳海天叔侄曾在北京打过工,回到村里靠种地勉强解决口粮。据报道,贫困县之一的赤城县畜牧局统计过,在实行禁牧政策后短短三四年时间,全县羊、牛存栏量分别减少了48万只、4.6万头,几个畜牧业为主的乡镇,居民收入明显下降。

  • 草庙沟村李江海以种地为生,他算了笔帐:一亩地一季只能收700斤玉米,刨去口粮,地里根本就不来钱。“退耕还林后,能种的地就更少了。”赤城县,原本耕地面积89万亩,由于近年来退耕还林近25万亩,真正能用于作物种植的面积只剩下50多万亩,人均耕地不足3亩。

  • 柳树村王财旺,种地维持口粮,无其他经济收入。近几年,被限制的不仅是放牧,还有被关停的矿山和高污染企业,比如化肥厂、造纸厂、水泥厂、预制板厂、纺织厂、金银矿……。为了生态和环境,村民们也支持,可眼前的生计如何解决?

  • 这两年东灵山有了旅游公司,村里的留守者看到了希望,他们牵着自家的马来到灵山山顶,以租马的方式,获取一点收入。

  • 陈家山就是其中的一员,每当有北京人开着车来到山顶时,他会抢着挤进人群围上去问:“抢生意”,“要不要骑马?一圈60块……”。虽然马多客少,但至少这样一来每个月他能挣到800多元,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 2016年10月17日是我国正式设立后的第三个“扶贫日”。董家庄村的村口有一幅壁画,像隐喻村民们崇尚美好生活的图腾。在2005年被划入全国592个贫困县之一,其所在的地区至今仍处于尴尬的环首都贫困带中。北京那么近,又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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