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剥夺的睡眠

摄影 | 苏安 编辑 | 米杜 新浪图片出品

网传第一批90后已经不得不面对谢顶的问题,而80后早已堕入“油腻的中年人”行列,在高速运转的大都市,焦虑已成为每个人都无法回避的问题。对一些人来说,比起谢顶和油腻,焦虑更是剥夺了他们睡眠的权利,把他们人生三分之一的时间留给了一个又一个不眠的夜晚。

被剥夺的睡眠

                                                文/苏安

  在采访失眠的故事之前,我曾这样想过,人的生命有三分之一都花在了睡觉上,可如果我每天少睡4个小时,生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但在听过了几位失眠者的故事之后,让我重新看待了睡眠与人的关系。失眠者最大的痛苦不在于睡不着,而在于睡眠的失控。失眠的可怕不在于睡的少,而在于人们对它的恐惧与羞耻。

(一)

  李北每天的平均睡眠时间大概在4个小时,凌晨入睡,白天起床。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失眠的病根是什么,只记得起因是2015年的一次失恋,再之后就是因为失业。

  毕业三年,换过三份工作的李北,终于在第三次失业的一个月后也彻底失掉了他对睡眠的控制。用他的话讲就是“浪了一个月,还是没绷住。”虽然是北京孩子,但因为家住南边的京郊,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北漂,为了躲避家人的安排,他还是坚持自己在外租房住,咬着牙和大学时候的舍友大罗一起分摊着每月6千多的房租。每次交完房租,李北都觉得裤兜一紧,握着仅有的现金,买烟都要三思而行。

  想起刚毕业的时候自己是班里工资最高的,有才有颜,年富力强,但转眼几年过去,李北说“我这张93年出产的脸,经过失眠的做旧,成功超越了大部分同龄人,向父辈奋起直追。”慢慢的,他谢绝了所有的同学聚会。

  “焦虑是现代青年的基本属性。”李北在自己公号的文章里写到。虽然他看起来有些潦倒,但却一直在不慌不忙的写着文章,记录着身边的故事与人。现在他的公号有着500位粉丝,这给他无法入睡的夜晚增加了很多清醒着的动力。

  李北在尝试了酒精、牛奶、非处方药,甚至是晕车药后,终于选择了放弃对失眠的抵抗。他曾因为失眠而晕倒,但也只是爬起来拍拍土,把自己的经历写成故事,继续对家人隐瞒着自己的“秘密”,继续寻找着那份能让自己活下去,也能让他们放心的工作。

(二)

  杨颖的失眠史是从大学开始的。但让她失眠的种子其实早在她的童年时代就已经被种下了。

  “小市民家庭的容错率是很小的,父母想着我每一步都千万不要走错,顺顺当当的走完就好。”杨颖出生在一个南方的三线城市,父母从小就对她要求严格,她一直记得“家里有什么东西坏了都会怪我,并且从来不容我辩解。”生活在对父母的不信任之中,杨颖度过了她摇摇晃晃的童年和动荡反叛的青春。

  高中成绩优秀、阅读广泛的她一直喜爱人文学科,高考过后原本信心满满的选好了自己喜爱的志愿,但还是在最后一刻被父母改成了财会类专业。当她第一踏进大学校门时,就被门口做成铜钱形状的雕塑粉碎了所有对于大学的美好向往。怀着不甘和愤怒,杨颖度过了“卧薪尝胆”的四年。

  然而所有的情绪到最后总会有一个出口,杨颖积压了二十多年的愤怒和委屈终于在她上大二的时候爆发了出来,但这个出口却是她的身体。学业的压力和人际关系的紧张像两块大石头重重的压在了杨颖的心口,她极力的想要睡着,但身体却失控了,她无法关掉自己脑海中声音,只能任由焦虑蔓延,睁着眼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黑夜。

  毕业后,她一边表面服从父母的要求考取了当地的公务员,一边努力赚钱和学习,备考北大研究生。那个时候她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但却感到充实和满足。

  杨颖笑着和我说,在她打电话告诉家人自己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电话里传来的是嚎啕大哭和痛骂她不孝的斥责。她流着泪挂掉了电话,想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行囊,奔赴北京。

  “我觉得我超越了我这个阶层应该做的事,很多和我差不多背景的女孩考一个当地的一本,毕业后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基本就到头了,而想要做学术其实得要耗得起,家里没有给我任何帮助,我只能孤军奋战。”作为整个教研室唯一一个非保研生,杨颖的研究生生涯每一步都走的格外努力,一个简单的组内讨论她都会提前好几个晚上做准备,慢慢的,她习惯了在晚上精神会亢奋的状态,失眠又卷土重来。

  对于未来,杨颖希望自己能去美国深造留学,但失眠和焦虑让她精神涣散,很难集中注意力备考,同时高昂的留学费用也让她望而却步。但是杨颖不会放弃继续向前走的希望,她打算先工作一年,挣够了钱再出发。

(三)

  刘平今年不到35岁,计算机专业研究生毕业后就进入了北京一家知名的互联网公司工作,年薪50万。她在这家公司工作了10年,随着收入的增加,她的睡眠时间却在逐渐减少,平均每年减少一个小时,直到2013年,工作压力和家庭压力同时爆发,她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但又不想打扰第二天要上班的丈夫和年幼的儿子,只能躺在床上睁着眼盼天亮,然后装作没有事的样子起床做饭、打卡、上班、加班、回家。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只能靠吃抗焦虑药才能入睡。

  2016年,刘平放弃了这份让很多人羡慕的工作,选择了一个收入不高,但不用加班,而且离家近的工作,用更多的时间陪伴儿子。

(四)

  村上春树写过一个描写失眠的短篇叫《眠》,对于睡眠,里面提到了一种说法“人无论在思考上还是在肉体的行动上,都决计逃不出一定的个人取向。人会在不知不觉中制造出自己的行为模式和思考模式,一旦制造出来,倘无万不得已的事态就不可改变。而人就是生活在这种取向的牢笼之中。睡眠正是对这种取向的偏颇(就像鞋后跟的磨损)的一种中和。人在睡眠里自然松弛使用过多的肌肉,镇定使用过多的思维回路,并且释放电能。人就是这样得以冷却的。睡眠是宿命般被编入人这一程序中的行为,谁都不能避免。去假如失去了睡眠,人就将失去存在的基础。”

  短篇中失眠的女人在书中看到了这一说法,并且下定决心不愿再被取向性的消费,也不愿再为了纠正那取向性消费付出的生命中三分之一的时间。她不再害怕失眠,而是将之看做为人生的扩大。

  小说中的人物可以任性的选择接受失眠,但在当今高速运转的社会里,睡眠的失控被看做是羞耻的,是对效率的背叛和对原有轨迹的悖离,人们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让自己恢复“正常”,重新投入被取向而非心灵决定的生活。

  在人世间我们不得已汲汲于生,但如何更好的生活,有时需要奋力前行,有时也需要停下来,转身,接受并面对那些我们想要遮盖的一切。问问自己,我到底怎么了?

  (以上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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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剥夺的睡眠

摄影:苏安 编辑 | 米杜     新浪图片出品 2017-11-15 14:3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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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北(化名)是北京南郊人,自从2015年的一次失恋后,失眠就成为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李北是93年生人,但因为长期失眠,皮肤比同龄人衰老很多,“半夜照着镜子我都想跟镜子里的自己说一句:大哥,您八几年的啊?”

  • 凌晨4点,李北房间的灯还亮着。如今他每周有4天以上都入睡困难,每日平均睡眠时间在4个小时左右,最严重的时候,因长期失眠,曾走在路上就晕倒了。“每天一看时间,发现快到睡觉的点儿了就发怵。”

  • 凌晨3点,实在没有睡意的李北出门散步。因为没有钱去医院,实在清醒的夜晚,他就用遛弯打发时间。“我试过喝热牛奶,试过喝酒,试过不少非处方药,除了晕车药都没用。经过这几年对抗失眠的不懈努力,我终于发现,失眠还真挺牛的。”李北打趣说。

  • 最近,李北又失业了。从大学恋情结束开始,李北失眠的原因就越来越多,越来越重。现在李北的主要收入都来自接一些散活,替公司或商家写些文章。李北和大学时的室友合租一间房,每人每月平摊3千元的房租。昨天刚交完3个月房租,李北身上的存款只剩下不到100元。

  • “焦虑是当代青年的基础属性。”李北总结道。毕业三年,李北换过三份工作,但都不到一年就辞职了。这天,李北接到了一个面试通知,虽然觉得和自己的专业不搭,但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了,“总得找到那份能让自己活下去,也能让父母放心的工作。”

  • 这次李北遛弯走了10公里,走到了天安门,正赶上升国旗,这是他记事后第一次看升国旗。李北说,自己对北京这座城市总能触景生情。“要论健康程度,北京估计在全国是倒数的。随便一片居民楼,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睡不着觉,因各自不值一提的心事哭个半宿。”

  • 杨颖(化名)是北京大学的在读研究生,大学的时候因为学业和家庭的双重压力让她染上了失眠。最严重的时候连续几周只能靠吃安眠药才能入睡,但因为药效太强,第二天醒来头都是晕的,只能靠喝咖啡保持清醒才能去上课。

  • 睡不着的杨颖坐在未名湖畔发呆。杨颖出生在南方的一个三线城市,父母从小就对她要求严格,“家里有什么东西坏了都会怪我,并且从来不容我辩解。”高考时,杨颖的专业被父母在最后一刻被改成了西南财经大学的财会类专业。怀着不甘和愤怒,杨颖积压了二十多年的愤怒和委屈终于在上大二时爆发成了严重的失眠。

  • 睡不着的时候,杨颖经常会在宿舍看托福或者去操场跑步。毕业后,杨颖表面服从父母的要求考取了当地的公务员,背地里偷偷备考北大的研究生,那时她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在杨颖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电话里只传来父母的嚎啕大哭和痛骂她的不孝。

  • 杨颖站在宿舍窗前,习惯了在黑夜学习的她不太习惯面对强烈的阳光。读研究生的三年,家里没有给过杨颖任何帮助,她都是靠自己炒股或者翻译挣钱。因为机会来之不易,杨颖在学业上格外努力。一个简单的组内讨论杨颖都会提前好几个晚上做准备。慢慢地,她习惯了晚上精神亢奋的状态,失眠又卷土重来。

  • 杨颖宿舍的床帐画满了国外的信息。关于未来,杨颖希望自己能去国外深造留学,但失眠和焦虑让她精神涣散,很难集中注意力备考,同时高昂的留学费用也让她望而却步。她不知道自己以后是否会留在北京,只是比起家乡的种种束缚,她还是更向往没有牵绊的远方。

  • 刘平(化名)今年33岁,在一家企业做计算机工程,研究生毕业后,刘平曾在一家大型的互联网公司工作了10年,虽然年收入能达到40万左右,但因为工作强度大,每天精神都需要处在高度紧张中,所以她的睡眠开始变的越来越差,直到2013年,工作压力和家庭压力同时爆发,她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

  • 因为不想打扰第二天要上班的丈夫和年幼的儿子,刘平每天只能躺在床上睁着眼盼天亮,然后装作没有事的样子起床做饭、打卡、上班、加班、回家。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只能靠吃抗焦虑药才能入睡。

  • 在失眠最严重的时候,刘平经常会因为一些小事儿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冲家人发火,但事后又非常后悔。她每次回家见到儿子的时候都会想着“为了他,我也必须要好起来。”最终,刘平放弃了这份让很多人羡慕的工作,选择了辞职休养。

  • 刘平赶到望京的一家推拿诊所,尝试用足穴指压疗法缓解失眠和调理身体。抗焦虑药的副作用很明显,刘平还是希望慢慢通过用自然的方式治疗。这里几乎每天都会有因为失眠问题前来问诊和治疗的人,其中有百分之七、八十都是上班族,年纪在50岁以内。

  • 刘平的家里摆满了孩子的玩具。2016年,刘平找到了一份离家不远的工作,虽然收入只能勉强达到从前的一半,但工作压力不大,不用加班,而且离家近,刘平可以用更多的时间陪伴儿子。

  • 现在的刘平已经脱离了对药物的依赖,每天的睡眠时间也很稳定。但是她很难保证生活中没有焦虑的事情发生,也很难控制自己脑子里停不下来的声音。“无论发生什么,生活总要继续。”刘平说,这是失眠让她明白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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