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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孙世麒 SN092

一个吸毒者的救赎

2015.06.25 15: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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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明的抽屉里,放着一封他前妻留下的信。他的两个妻子都是因为他吸毒而离开了。在一次被抓后做笔录时,警察陈景夫问他:“你两个女儿全指望着你,他们以后的路怎么走,和你的作为脱不了关系,难道你想她们以后跟你现在一样吗?”苏明听到这句话,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一个吸毒者的救赎

文 陈冰斌/清远日报

  39岁的苏明,有着21年的吸毒史,长期以来,他通过偷窃、贩毒等犯罪筹集毒资,在警务系统中留下了46项犯罪记录,却因患有肺结核、脉管炎,无法被收戒、拘留。

  在清远,苏明并非“法外之徒”的孤本,据统计,全市共有患有特殊疾病的吸毒人员有2586名,由于现有监管场所不具备收押特殊疾病人员的条件,其中1348名长期遭戒毒所拒收,1069人遭拘留所拒收,169人遭看守所拒收,遭监管场所拒收,意味着他们在犯罪后,可以以疾病为由,逃脱法律制裁。

  于此同时,由于得不到有效治疗,平均每半年时间里,他们中的其中一个便因病发被抬入殡仪馆。

  这一特殊的吸毒群体是在今年两会期间才进入人们的视野。

  今年“两会”期间,市人大代表、公安局相关负责人赵天然试图通过提交建议的方式,唤醒政府对该群体的重视,她希望政府建立专门用于收治病残吸毒人员的场所,改变该群体“脱管失管”的状态。

  尿检结果:阳性。戒毒成功。今年6月10日,39岁的苏明准备迎接新的人生:做一个正常人,打工挣钱,治好自己的病,照顾两个女儿。

  他还做出一个不寻常的决定:通过媒体曝光自己21年吸毒、偷窃等灰暗经历,唤起社会对“病残吸毒人员”这个灰色群体的关注。

  担心遭到其他“道友”的报复,苏明还手写一份《委托书》,承诺死后将遗体捐出,用于科学研究或其他用途。

  “曾经犯的罪,要在光明之下,得到公平的审判。”苏明在笔记中这样写道。

 

  味道

  21年的吸毒史,并不那么容易一刀两断。

  1994年10月31日,因无聊、好奇,穿着喇叭裤的山塘“小少爷”苏明在朋友家第一次吸毒,那年,他18岁。

  “很苦,难受”苏明记得,当时自己翻肠倒肚吐了一地。但隔了几天,他又开始想念那味道。这样,苏明染上毒瘾。不久后,苏明被警方抓了现行。送入戒毒所强制戒毒一个月后,苏明重获自由,前往南海打工时,再次复吸。

  毒品带给苏明从未有过的愉悦。因为家庭情况比较好,苏明不缺钱花,自称整日无所事事,还专门雇人从清远往南海“带货”,每个星期抽掉价值3000元的毒品。“无聊就吸毒,一天扎自己好几下。”

  上世纪90年代正是吸毒之风愈演愈烈之际。据统计,2002年我国有涉毒县(市、区)已达2148个,包括广东在内的11个省份,涉毒的县(市、区)超过90%。

  按照苏明的说法,上世纪90年代,清远最早的一批吸毒者,是一些偷渡到香港做生意的人,回清远也把毒品带了回来。

  1997年至2008年,苏明辗转南海、花都、清远三地,打工,辞工,吸毒,复吸...... 渐渐地,苏明从形象到生活都彻底改变。

  今年2月22日,像无数个平常的日子一样。苏明将一部偷来的单车卖得150元,换来3克白粉。他的头发盖过眼睛,脸色发白,像一块被削过的石头,眼眶深陷。

  家中房屋是一栋2层半高的自建楼,墙壁上遍布霉斑。楼下客厅里,两个女儿正在看电视,动画片《熊出没》。

  苏明刚刚弄来3克白粉,捏在手心里,顺着楼梯快步走向天台。两个小姑娘抬眼瞟了一眼,视线很快落回电视上。

  天台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复杂味道。苏明掏出0.25克重、尾指头大小的白粉块,掰成两半,缓慢地地放入针筒里,又将针尖伸入茶杯,抽上一点茶水,使劲甩甩。

  然后,他熟练地褪下裤子,右手握着针管,左手在布满上千个针孔的腿上慢慢摸索。因为长期吸毒,血管逐渐萎缩,遍寻不见,他也只是慢慢悠悠地搜寻着。

  十分钟后,苏明眼睛一亮,用嘴夹住针管,双手摁住小腿中部一处不放,插进针管,将黄色的“药液”推入后,把针筒里的血水喷向墙角……

 

  冒险

  买毒品的钱,大多是靠偷窃、贩毒搞到的。对此,苏明并不讳言。

  2011年7月,苏明被几位“道友”拉去偷水管。几个人在工地旁晃悠了两个小时,犹豫着不敢下手。苏明记得,自己当时浑身冒冷汗,还尿急。

  “后来心一横,想着无非就是被抓,又不会关很久,就和他们搬走了工地里50多斤重的水管,卖了120元,一人分得40元,转过身就买白粉去了。”

  此后,苏明一发不可收拾,认了师傅学习偷摩托车、单车,两人一组,一人开锁,一人推车,“几乎将清远偷了个遍”,偷到的车转卖给一个“老板”,换来毒品。一辆中档的摩托车可以换4克毒品,一个星期偷两辆,8克毒品就到手。

  后来,苏明开始单干,背着一个大袋子在街上晃悠,里面装满螺丝刀、扳手等27件“神器”——“因为什么都偷,所以什么都带”。有一次,他们实在没找到好的下手机会,经过居民楼时,扒下小孩子的衣服就跑。

  苏明很清楚自己的“优势”。长期跟“道友”共享吸毒工具,苏明感染上肺结核和脉管炎。即使因偷窃等被抓,结果也往往是被监管场所拒之门外。

  苏明觉得这种“优势”不能被浪费,哪里有值钱的东西,哪里就是自己的提款机。就这样,抓了放放了抓,苏明在派出所留下47项犯罪记录。

  在清远,和苏明一样患有特殊疾病的吸毒人员有2586名。其中,1348名长期遭戒毒所拒收,1069人遭拘留所拒收,169人遭看守所拒收。有时,犯罪嫌疑人即使被立案起诉,案子到了法院也只能判处非监禁刑。

  犯了罪不用坐牢,部分吸毒者“以贩养吸”从未间断。一位不愿具名的派出所长透露,每年执行专项行动时控制的违法犯罪人员中,近6成为病残吸毒人员。

  去年年初,刚转岗至监管支队担任支队长的赵天然发现,清远市存在一批不适合现有监管场所关押的犯罪嫌疑人和吸毒人员,他们大多患有艾滋病、肺结核、肝病、肿瘤等严重传染疾病及精神病残和其他严重疾病,长期以来遭戒毒所、看守所、拘留所拒收,处于“脱管失管”状态。赵天然陷入深深的忧虑:“这不是法制社会的正常现象。”

 

  死亡

  “偷了吸,吸了偷,钱来得快,花得快,死得也快。”苏明心里很清楚:即使跑得出法网,跑不出死神的魔爪。

  “每个有病的粉仔头顶都悬着一个计时器,时间一到,这辈子就差不多了。”这些年,苏明送走了不少“道友”。有的人,前一天还跟他窝在一张床上,用着同一个针筒,第二天就没了。

  苏明记得,有一位“道友”患了艾滋病,那段时间大出血搞得满床都是。“我每天给他洗被单,从家里偷菜,放电饭煲里煮给他吃。那天,我照常把菜放进电饭锅,却忘按开关。后来,他喊痛,我出去给他买药......”半小时后,苏明回来,看到“道友”坐在床上,耷拉着头,已经死了。

  但在死去的“道友”里,苏明印象最深的是陈坚。

  2011年的一天,苏明如同往常到陈坚家拿货,却见他躺在床上,右手被冰袋缠住,脸色惨白,他知道,这是大动脉爆了,离死不远。

  苏明上前摸了摸陈坚的脸,又转身去安抚两位老人。转身回到房间,陈志强请他帮忙挪挪陈坚的身体,苏明伸手一碰,冰凉的感觉窜到身上。

  陈坚的妻子收到通知后,托人送来500元。陈坚和另一位道友一人一边,将陈坚用白被子包住,一人一边将其拖下楼,送到火葬场烧了。

  陈坚死后,苏明对改变的渴望愈发强烈,但他始终无法摆脱对毒品的依赖。纠结时,他想找人倾诉,身边却仅有摇头晃脑的道友。无数次,他在夜里遇与那些亡去的面孔相遇,自己成了他们其中一员,已然结束那紊乱的生命历程,“吓得浑身颤抖”。

  “我不想就这样死去,至少不要吸白粉死。”苏明想起自己那些未竟的事业,想起像是活在梦里的二十多年,想起自己从未对其尽够责任的家人。

 

  约定

  2012年,苏明遇见了派出所民警陈景夫。这年9月4日,陈景夫接到举报称城区某处有人偷盗摩托车,便带队前往,将正在作案的苏明当场抓获。

  从警多年的陈景夫对病残吸毒作案者非常熟悉:自恃无法被收戒,对被抓都是满不在乎的。然而,让陈景夫意外的是,苏明在做笔录时被自己说了几句,竟流起了眼泪。

  “我抓过那么多粉仔,从没见过会哭的。”陈景夫说。

  苏明回忆,当时陈景夫提到自己的两个女儿: “你两个女儿全指望着你,他们以后的路怎么走,和你的作为脱不了关系,难道你想她们以后跟你现在一样吗?”

  陈景夫的这番话戳中了苏明内心最深的内疚。

  在两个女儿眼里,除了有苏明这个“爸爸”外,她们还有一个

  “爹地”。“爹地”是爸爸的哥哥,负责抚养她们,参加家长会;而“爸爸”则是个“坏人”,有时还会找女儿“借钱”,不能让同学知道他。

  当然,“爸爸”的形象也不总是负面的。不犯毒瘾的时候,“爸爸”会在家门口教两个女儿骑单车,晚上为她们盖好被子。苏明想起,有次为大女儿盖被子时,看到她眯眼偷笑。那一刻,苏明感到作为父亲的幸福。

  11岁的大女儿似乎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生存哲学。她告诫妹妹千万不要上楼到父亲的房间去。每到周末,她用自己瘦弱的身躯包下了几乎所有家务。想起女儿的懂事,再反省自己,苏明总是羞愧难当。

  陈景夫的态度也让苏明感慨。“你敢相信吗?他送我走时,还用手搭住我肩膀,哪有警察这样对粉仔的?”那天,苏明当场向陈景夫承诺:以后不再偷摩托车,努力戒毒。

  在陈景夫看来,苏明的眼泪是真诚的,“证明他还有救”。此后,陈景夫一直跟踪苏明的戒毒情况,还认他的两个女儿当干女儿,并经常接济这个家庭。

  这次相遇后,苏明在笔记本上写道:“毒品对于我来说并不陌生,隔断复吸的21年间,我的灵魂铭刻了魔鬼的烙印,意志亦曾被其消磨殆尽,甚至曾经迷失本性,危害到国家。”

  苏明还与两个女儿签下一张“父女合约”:1、晚上10点前,爸爸必须回家;2、爸爸不准吸毒;3、爸爸不准偷别人的摩托车。

 

  救赎

  虽然过程略显缓慢,但苏明一点点地开始自我救赎。

  一方面,苏明逐步减少吸毒剂量。今年5月23日,做好准备的他开始正式戒毒,丢掉所有吸毒工具,每天只在家做饭给女儿吃。为减少戒毒带来的生理痛苦,苏明找来一本气功修炼书籍,没事就在房里打坐。6月10日,苏明尿检显示阴性,显示戒毒成功。

  另一方面,苏明决心兑现自己不再偷窃的承诺。刚开始,他只是缩小了偷窃的范围,只偷刮了发动机号码的赃车。后来,他不再偷车,做起倒卖“生意”:将别人偷来的自行车转卖从而赚取差价。“你可能觉得我在自欺欺人,但这是有区别的。”对此,苏明辩解。

  苏明还承担起一部分照顾陈坚父母的责任。起初,他担心自己的“粉仔”身份会被两位老人排斥。出乎他的意料,老爷子从床上爬起,眼神一亮,向他点点头,“坐”;老太太则弓着腰,露出了孩子般天真的笑容。

  从那时起,他时不时为他们洗衣做饭洗澡,在仲哥生病住院时,在病床前忙前忙后三天。苏明的付出,老爷子看在心里,谈起他时,称其为“忘年交”。苏明说,这是他听到的最高评价。

  与此同时,来自外界的救赎也在进行,虽然步履维艰。

  今年市“两会”期间,身为市人大代表的赵天然递交了一份建议,提出整合目前清远现有资源,在市财政的支持下建立一家“特殊医院”。很快,有10位清新团人大代表签名联署该建议。

  2014年底,赵天然随清新区人大代表团前往中山调研戒毒医院,为期两天的参观行程,让她感觉看到了破解病残吸毒人员收治问题的希望。

  但她没想到,对建立“特殊医院”的呼吁,社会上并不完全是认同的声音,因其建设涉及巨大的财政支出,建成后日常运营与维护,也将给财政带来巨大的压力。部分参与签署该建议的人大代表,被以粤语方言“塞虫进屁眼”,暗讽其多管闲事,给本就压力重重的政府工作增添负担。

  “我能理解他们的担心,但是这件事情一定要做的”赵天然说,特殊医院的建立,从争取项目落地到后期管理,会给公安机关带来更多任务,但提供社会服务本来也是公安机关的职责。

  幸运的是,赵天然的努力终于有了回声。

  今年5月,省禁毒委突然印发《广东省病残吸毒人员收治场所建设工作方案》,要求各市在2年内,至少建设1所符合本市收治规模的市级收治场所。5月13日,市公安局召开会议,研究建设方案,计划在今年年底前,完成收治场所的初步建设工作。目前,该工程已在政府协调下推进。在不少警界人士看来,“特殊医院”建成运作后,很多病残违法犯罪嫌疑人、吸毒人员将被依法收押,盗抢犯罪将会大幅下降。

  6月20日父亲节,苏明上山,他站在高处,寻找着自己父亲的坟墓。他说,以前自己是个“粉仔”,没有脸前来拜祭父亲,有一次他从远处站了一个多小时,静静看一下他父亲的坟墓,但始终不敢靠近。

  “老豆,我知错了。”那天下午,苏明在亡父坟前跪下,一边烧着香烛一边念叨:“人家说,我的出生是你一生中最骄傲的事情,你就算死了都在记挂我,我却让你失望。你放心吧,我再也不会做错了。”

1,322条评论|31,669人参与网友评论
最热评论
通灵之神新浪网友
他如果能把毒戒掉,他将无往不胜
2015-6-26 08:19举报2,110回复
风雨无阻_38167新浪网友
没见过注射吸毒的能戒掉!
2015-6-26 08:18举报807回复
用户svx5rprpgh新浪网友
这种减量什么都不可能戒掉,生理上好戒,但心瘾上最起码十年以上,一朝吸毒终身戒毒,我也吸了二十年毒,有切身体会,现在彻底不吸已经十年整了,但还不敢保证自己彻底戒了,只有到死不再碰毒才能算是戒了!千万不能碰毒!
2015-6-26 19:52举报728回复
最新评论
__黑咚咚King安徽淮北
加油   ,  愿你今后生活安好,一定要克制克制  加油!
2017-5-4 14:54举报回复
浪子回头金不换!
2017-4-11 17:08举报1回复
戒毒很难的,一大半戒毒的人都会复吸的,所以碰都不能碰!
2016-9-19 20:47举报2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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