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2大地震发生后的第三天,当时作为报社摄影记者的我就来到北川,亲眼目睹并记录了那场灾难。十年了,除了发稿,当年的照片就一直封存在我硬盘里,从未曾触碰过。十年过去了,我又回到了北川,在倾听了当地人十年间的经历后,我又翻出了封存的老照片,摆在一起。对他们来说,也许身体的伤口已经愈合,但内心仍然常常会被回忆撕开。
14时28分,这是定格在北川地震纪念馆里巨大浮雕上的时间。
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一场8.0级的大地震,夺走了87150人的生命,超过37万人受伤。这不仅是一场浩劫,也成了国家和民族的历史之痛。
那一年的5月15日,也就是地震发生后的第三天,作为报社摄影记者的我去到北川,亲眼目睹并记录了那场灾难。
北川城外一公里,空气里就弥漫着不一样的气味。散落在街道上的干部档案袋;被拦腰截断的出租车里留有残肢;因为孩子太小,装入尸袋后要对折后才能顺利抬走;父亲整整走了三天,看到的却是整个村庄被山石滑坡覆盖……
十年间,我除了当年发稿时翻阅过这些图片,之后从未曾去触碰过,一直封存在硬盘里。究其原因,可以说是“不忍”,也可以理解为“不敢”。
十年后,身体的伤口已经愈合,心却被回忆再次撕开。
“我怕儿子回来后,找不到我们”
“贺川,你在那边过得吗?”
“妈妈很想你!”
“妈妈总是觉得你还活着,只是我没找到!”
纪念碑前留有一段当年倒塌变形的脚手架,锈迹斑斑的脚手架上挂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妈妈写给儿子的一段话,那是母亲成凤留下的。每年,她都会在儿子的生日及5·12纪念日去更换一条新的。
成凤在地震后一直没有找到儿子的尸体,所以她坚信儿子一定还活着,她在横幅上留下自己的手机号,十年没变。成凤说:“我怕儿子回来后,找不到我们……”
十年里,成凤夫妇带着丧子之痛,离开北川,去过北京、山西、陕西等地,开过饭店,打过工。最终,他们又回到北川,开了一家小店,平淡生活着。所幸,他们的小女儿逃过大难,如今长大成人。这也是成凤所有的希望寄托。
“没有孩子的家里,太冷清了”
地震后,北川县城异地重建,取名永昌。新址离老县城约30公里。老县城移迁来的居民大多住在尔玛社区和禹龙社区。有经济能力的家庭会去绵阳买房子,“住在地震带上,总是让人害怕的”。
这里,年轻人多数都外出找工作去了,留下的中老年人喜欢称自己是“老北川”。从空中俯视新县城,东边,是学校和行政区;南边有小片工业园和一条商业街;西边是一条河,一座羌式廊桥横跨两岸;北边是居民区。
如今,新北川的旅游业还没有完全发展起来,人口很少,白天,街上都没什么人。只有到了傍晚,尔玛社区的广场上响起广场舞的音乐, “老北川”们才会聚集起来。在人群里,很容易就可以找到经历过“事”的人。
然而,人们一旦说“事”,孩子便成了绕不开的话题。以遗址处的曲山小学为例,原有师生1092人,当年遇难就达407人。而往往一个孩子就会关联到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家族。
“这种伤痛会伴随终身!”3月17日,我参加了一个北川失独家庭的集体生日聚会。这是地震后由100多户失独家庭自发聚集在一起的“朋友圈”,他们大多已经50岁以上,无法再生育。他们每个季度聚餐一次,为这个季度里过生日的伙伴庆祝一下。与其说为了“吃一顿”,不如说为了“聊一聊”更准确。共同吃完午餐,他们还可以一直聊到下午5点,似乎还有没说完的话。“没有孩子的家里,太冷清了……”。
十年了,生活还是要继续
离开北川时,春天的油菜花已经结籽,这让我想起十年前拍的一张图片。人们都在纷纷逃离北川时,儿子来接父亲去城里暂住,可父亲蹲在破屋前抽着烟,就是不走。他说,半山腰自家那片油菜地还没收完,“再给我两天时间就够了,只要两天!不然,下半年吃什么?”是啊,生者,生活总要继续!
十年后,我再去那个村子,邻居们说,当年那个老汉后来突遭车祸,已经过世了。
我突然又想起另一句: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哪个会先来。
在成都,我见到了当年北川中学的“夹缝男孩”廖波。远远走来,我没看出他有太多异样的地方,经历了地震的他,失去了一条腿,如今靠假肢行走。大学毕业后,他在成都的一家公司做普通职员。如果没有重访地震的记者找来,单位同事都还不知道他的过去。
“真快啊!十年了……”廖波说,这十年来,得到了太多人的帮助,如今,他就想靠自己的能力像所有年轻人一样去自立和奋斗。去年,他已经有了一个健康、漂亮的千金。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年经历过地震的孩子,由于太小,已经不太记得那些过去。
当年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他们在努力忘却伤痛的同时,开启新的生活。
当年的成年人,已经慢慢老去,他们在保持着一种“不提过去”的默契中承受着生活的压力。
伤痛则像老县城遗址中那些被垮塌山石覆盖的老屋、被泥石流冲刷掩埋的废墟一样,深藏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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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北川县政府大院门前,标牌还在,背后的办公楼已经一片废墟。5·12大地震发生于北京时间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04秒,震级达8.0,地震波及大半个中国及亚洲多个国家和地区,北至辽宁,东至上海,南至港澳,西至巴基斯坦均有震感。
“那个就是我原先的家,整个房子都塌了!我很少回老县城,看了让人伤心。只有特殊的日子才会回来祭奠。”2018年,老县城遗址前,北川中学老师吉敏参加祭奠活动,他的妻子文小红在地震中死亡。十年了,他已重新组合了家庭。
2008年,北川县城,由于死亡的人数太多,开始几天甚至连装尸袋都不够用。这场8.0级大地震最终带走了87150人的生命,超过37万人受伤。
“我不知道班里死了多少人。很长时间里,耳边都有地震时天塌下来的轰轰作响声,只有戴上耳机,放一段舒缓的音乐,才会慢慢平静下来。” 当时,北川中学学生刘旭良在操场看别人打篮球,才幸免于难。2018年,他已是一所乡村小学的音乐老师。
2008年,唐家山堰塞湖附近,在外打工的陈根怎么也联系不上家人,他背上一袋粮食连夜往回赶,走了整整两天,才回到这里。可他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家,整个村庄都已经被滑坡的山石覆盖,只要是在村里的人,无一人逃脱。
“大女儿和女婿都遇难了,外甥女成了孤儿,不得不让两个山东老师收养了。也不知道是生活条件太好了,还是北方吃面食缘故,那孩子前年回来,长得又高又壮!”2018年,在唐家山堰塞湖边,楼房坪村的何首群坐着叹气。十年后,通往山里路已经重修完毕,村子也已集中重建,“十年了,外甥女明年就高考了,她说,大学毕业了就回来。”
2008年,一名男人的家被地震夷为平地。大地震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为8451亿元人民币,在财产损失中,房屋的损失最大,民房和城市居民住房的损失占总损失的27.4%。
“为了尽快还清重建房子的贷款,我们老夫妻俩一个成都打工,一个深圳打工,聚少离多也快十年。”2018年,沙坝村的钟德华刚刚从外地回来,他的腰在外打工时受伤了,现在干不了重活,只能在家休养。震后,国家提供了建房补助和五年期的无息贷款,但为了尽快还清贷款,他们老夫妻俩分居打工,去年总算把债务还清了。
2008年,第一时间投入救灾的是受灾地附近的村民,他们有的还把自家狗也牵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然而,面对这样的场景,狗都夹紧了尾巴,呜咽着不肯前进。
“都坐轮椅上了,还能想什么呀?过一天算一天啦!”2018年,曾被评为“救灾积极分子”的西河村村民孙勇说。他的妻子在地震中遇难,处理完家事后,他转身就投入到村里的救灾工作中。然而在之后的房屋重建中,他不慎从在建房的二楼摔下来,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出行。
2008年,临时医院里,志愿者们正在抢救被截肢的伤员。据官方不完全统计,大地震导致7000余人终身残疾。
“看什么做什么,都觉得没什么意思。”2018年,在北川残疾人康复中心,老段已经轮椅上坐了十年,一直与各种康复器械为伴。老段是所有对话人中,最不愿说话的一个。地震中,他被石头砸到了腰部,十年了,腰部以下还是毫无知觉。
2008年,北川中学外的马路上,一辆翻掉的货车,远处是还在抢救的现场。地震中,最让人心碎的莫过于学校倒塌,北川中学有40名老师和733名学生在地震中失去了生命。
“我们班69名同学中,只有16人还健在。”2018年,在成都,我见到了当年北川中学的“夹缝男孩”廖波,他失去了一条腿,如今靠假肢行走。大学毕业后,他在成都的一家公司做普通的职员,去年,他已经有了一个健康漂亮的千金。
2008年,北川中学废墟上,一名学生幸免于难,她没有离开,在不远处等着埋在下面的同学获救的消息。
“地震时,我们学校全跑出来了,一个都没死。我和弟弟读的是村里的小学,地震时班主任迅速把我们都带到操场上。”2018年,西河村的陈清又回到了地震时上学的学校,如今她已经工作,“可世事无常啊,当年带我们跑出来的老师,两年后却因病过逝了。”
2008年,北川老县城滑坡的山腰上,一个战士挖着挖着,低下头“呜呜”地哭了起来。他说,第二天他们就进来了,当时还能听到很多“活着”的声音,现在已是一片沉寂。
“很长时间里,老北川人是不敢回这里的。”2018年,王平发在遗址周围放牛为生,他的哥哥就死在坡下的信用社废墟中。如今,当年的成年人已经慢慢老去,他们保持着一种“不提过去”的默契。
2008年,杨文华从外地赶回北川,家里已经空无一人,没找到活人,也没见到尸体。他收拾了一下东西,磕头告别。他说,希望他们都逃出去了。
“找了一个多月,尸体都没见到,就一直哭……我们就搭伴过日子,帮他洗洗衣服,做做饭。”2018年,姜录成做完工回来,老伴让他试试新做的鞋子。沙坝村的姜录成和李成香,在地震一年后,凑一起搭伴过日子,他们各自的老伴都在地震时遇难。
2008年,救助站里,灾民们聚在一起,解决临时吃饭的问题。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张贴了各种启示,寻找失散的亲人,有的家庭重聚,有的却永远失去了消息。
“地震后,我们都孤单,抱团取暖走到一起。时间一长,才觉得性格真是合不来。她真是伤透我心了……”2018年,北川新县城的酒店里,一群朋友在聚餐,周芙蓉(右三)用对待陌生客人的方式给钟延军(右二)敬酒。钟延军和周芙蓉是地震后走在一起的夫妻,却因性格不合,最近正在闹离婚。
2008年,北川大山里,一场葬礼正在进行,这家三口全部遇难。“地震后,人特别怕独处,怕孤单……”我不止一次听到失去亲人的灾民这么说。
“还是会害怕的!老村子虽然重建了房子,可我总还是很担心山上的石头会滚下来。”杨正青的女儿在地震中遇难,那一年他和妻子都是37岁,之后他们做了很多努力,终于又有一个孩子,今年7岁。2018年,杨正青在安昌镇买了个二手房,一家人搬到这边,“现在终于安心下来了。”
2008年,地震废墟上,成凤挂着横幅,上面写着给儿子的话。成凤说,地震后她就一直没有找到过儿子的尸体,所以她坚信儿子一定还活着。从2008年开始,她每年都会在儿子的生日、5.12纪念日去更换一条新的。她在横幅上留有自己的手机号,十年没变,“我怕儿子回来后,找不到我们。”
“贺川,你在那边过得好吗?妈妈很想你!十年了!这样的思念从未减褪过。”2018年,成凤站在自己开的药膏店里发呆。十年里,成凤夫妇带着丧子之痛,离开北川,去过北京、山西、陕西等地,开过饭店,打过工。最终,又回到北川,开了这家小店,平淡生活着。所幸,他们的小女儿逃过大难,如今长大成人,这也是成凤所有的希望寄托。
2008年,北川一所学校门前,家长们依旧在等待着孩子的消息。大地震残酷地留下6000多个失独家庭,他们有的重新生育,有的还在默默等待。
“我们每个季度会相聚一次,大家过个集体生日。我们都是地震中的失独家庭,大家有共同的不幸遭遇,有话聊,可以抱团取暖。”2018年,我参加了一场特殊的生日聚会,他们是震后100多户失独家庭自发组织的“朋友圈”,他们大多50岁以上,无法再生育。吃完午餐后,他们还可以一直聊到下午5点,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没有孩子的家里,太冷清了。”
2008年,震后一周,绵阳九洲体育馆门口的致哀活动。国务院决定,2008年5月19日至21日为全国哀悼日,整个中国都降下了半旗,以表达对5·12大地震遇难者的哀悼。
“能活着,已经是很幸运了!”2018年,北川中学当年的毕业生来到地震纪念馆,也就是北川中学的旧址,祭奠地震中遇难的老师和同学,这一个多小时,他们大多数时间里保持着沉默。离开北川时,春天的油菜花已经结籽,有个同学在路上感叹:“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哪个会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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