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网络直播的风口下,2017年初,几位郑州大叔大妈自创的“逆天摇摆抽筋舞”突然引爆网络。原本默默无闻的舞者成了“尬舞天团”,甚至从全国各地引来众人拜师学艺。然而,因扰民和舞团的内部争斗,如今尬舞天团的影响已经日薄西山,那些曾经梦想着凭借尬舞一夜成名的年轻人,也到了梦醒时分。
文/Chin Chen
1.
“老大,醒醒啦!”
老三推了推老大的额头,试图把他从睡梦中拽醒。
睁开眼睛后,老大扫视了一下出租房的每个角落。揉了揉眼睛后,他用被子把身体卷起来,木板床随着他身体的转动发出吱吱的声音,时常让这个凉山少年以为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
这两个月在郑州的经历,宛如做了一场梦。他们梦见自己成了网红,靠着网络直播赚到很多钱,摆脱了大凉山的贫穷。
2
郑州金水河畔,仿古建筑的水上餐厅躺在河中央。沿着餐厅旁边,穿过仅能容下两人侧身而过的狭窄过道,便是名震舞林江湖的尬舞网红一条街,每隔一段路就有一个小广场,三大舞林团体将在这里疯狂尬舞。
下午四点三刻,人声鼎沸,吃瓜群众蜂拥而至,二强、红毛、少林三个尬舞团三足鼎立。劲爆的电音舞曲从不同的大音响传出,汇聚在一起,仿佛旁边的树叶也跟着节奏抖动着身上的灰尘。
“老铁们好,我是河南第一网红mc老二,谢谢你们对我的支持。” 老大、老二、老三、黄毛,四个凉山彝族少年,在两个月前加入了红毛尬舞团,形成了区别于二强、少林歌舞团的特色,活力十足,由此红毛通过他们吸引了一大批粉丝。
话刚喊完,老二便从直播手机的位置移动到“舞台”中央,双脚轮流快速踩踏着地板,手也跟着踩踏的节奏晃动起来,鬼步舞重现尬舞江湖。老三见状,把抽到一半的烟丢到地上,也加入尬舞的行列,只见老三头左右摇晃,手指不停指着旁边的舞伴,舞伴见状后马上还以颜色,以超乎正常人的抽搐频率甩动手指,把老三逼到角落里……
3.
2017年六月下旬,暑假刚开始,老大、老二、老三,三个同村兄弟坐上了一列火车,从大凉山出发,前往2000公里外山东的工厂打工。在此之前,他们从来没出过县城以外的地方,城市的一切都像魔法般吸引着他们。
但工厂的生活是枯燥的,三人决定一起偷偷逃离这里。这距离他们来到工厂不到二十天。
没有带走任何行李,三人选择了星期六放假这天,计划先坐车到郑州,再转车回凉山。
没有想到的是,到郑州后,他们在火车站西广场逗留时被偷了钱包。一想到回不了家,老二就难过到直接坐在广场的台阶上哭了起来。
在西广场的另一个角落,“大叔他很跩,大叔你好坏,大叔摇起来,大叔就是跩”的声音伴随着嘭嘭嘭的节奏传来三人耳边,他们好奇并靠近被人群围起来的圈子:几个大叔大妈正在里面跳起凌乱的舞蹈。带头的大叔头顶留了一撮粉红色的头发格外显眼。
在西广场流浪了一周以后,他们决定要拜红毛为师,学习尬舞,当网红。
拜红毛为尬舞师傅后,红毛答应给他们租房子,每天包吃三顿。等到过年的时候再给他们一人买一部苹果手机直播,买车票送他们回家。
每次想家的时候,老二会在快手发一些家乡的风光照片,配上“又想家了”的文字。
4.
“晚上去上次那个酒吧玩不?”晚上十点,阿威路过红毛家楼下,拍了拍老三的头。阿威是彝族三兄弟的粉丝。他穿着一身黑衣服,染过的头发整整齐齐地往后梳,微微凸起的肚腩把紧身T恤撑大,脖子挂着闪闪发亮的大粗链,像极了香港黑帮电影里的老大。
“不去,被红毛师傅会骂的。”说这话时,老三环顾了一下四周,生怕被红毛听到。
“你不告诉他,老大不告诉他,我也不告诉他,他会怎么知道?”
“进。”老三首先改变了注意,马路和广场之间隔着一堵矮围墙,在老大、老三、黄毛加速跳上去后,阿威踩着共享单车的车身爬上去,不料单车滑倒,连带着阿威一起滚下来,翻墙失败。
“妈卖批!”
5.
从酒吧出来后,已经是凌晨三点多。吃过宵夜后,三人回到住的地方。沿着幽暗的楼梯爬到三楼,房门口的垃圾已经堆成一座小山,十多平方的房间里横竖摆着两张床,四个男孩、两个女孩平常就挤在一起睡。吃完的零食袋、水果皮和瓜子壳等垃圾被随意地丢在地上,一股恶臭和发霉味弥漫着整个房间。
老三在两个尬舞女孩雯雯、妍妍床上的布娃娃后掏出一个粉色的小玩具。仔细打量了一下后,老三把开关按钮打开,小玩具发出吱吱吱的震动声。
“卧槽,老三你拿这个是什么东西?”黄毛听见震动声,拧过头来。
“震动玩具,女人用的。”老三尴尬地笑了笑。
三人每人轮流玩着,当它传到老大的手里时,老大决定把它放进装满可乐的瓶子里。小玩具在瓶里乱窜着,水里不停冒泡泡。三人对望了一会后哈哈大笑。
6.
9月20日,下午四点,如往常一样,红毛在家里直播完后,带着几个徒弟赶往金水河畔。
老二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头长假发,一下子把现场几乎所有围观者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有了假发的buff加持,老二把头发狂甩得更狂野。
这样狂躁的尬舞场面也把警察吸引来了。三大舞团先后在紫金山公园、人民公园遭到驱赶,金水河畔也幸免不了。因干扰到附近居民的休息、影响市容,红毛再一次遭到投诉,尽管红毛继续解释只是强身健体,娱乐大众,但警察还没等他讲完就离开了。
围观群众人手一部手机,把红毛与警察理论的画面录下来传到快手,配上“尬舞被禁,红毛何去何从”、“网红一条街完蛋了”等标题,想尽办法在这捞一把粉丝和增加点击量。
就这样,尬舞网红一条街被封锁了起来,红毛仅剩火车站西广场一块地方可以尬舞。
7.
红毛的恩怨不仅来自警察的驱赶和附近居民的唾弃,还来自内部团队的分裂。在水仙、雯雯两个徒儿相继被家长带回家后,彝族三兄弟和黄毛也开始对红毛表示不满:红毛对媒体讲,经常给他们做好吃的、还帮他们洗衣服、给他们租了一个房间。但实际上,每天只吃一顿饭,还要是前一天吃剩下来的,说好的给每个人办张电话卡开直播一直在推脱。
师徒之间的矛盾终于在西广场尬舞的时候爆发了。
“好饿啊,跳不动了。”跳了一会,老二摸着自己的肚子,一屁股坐在地下,老大、老三也从尬舞圈挤了出来。
红毛马上跑过来催促他们回去跳舞,三兄弟各自玩着手机,头也没抬一下。
“那我再也不管你们了,你们爱怎样就怎样。”红毛抛下狠话。三兄弟也不示弱,立马转头就走。
走到家楼下,阿威把他们拦下,“哈哈哈,红毛不管你们,我管,以后跟我混。”
“不去,等我们真正和红毛脱离关系,再怎么去都可以。”老大插话。
8.
三天后的中午,持续两天的雨水,红毛尬舞团也停止了尬舞。
“老二被警察带走了。”电话那头,老三声音停停顿顿,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老二和雯雯昨晚在旅馆睡觉,被警察带走了。”老三的普通话夹杂着家乡的口音,在几兄弟中最难以分辨。
前一天凌晨三点,彝族三兄弟和黄毛一起从ktv回到旅馆,而雯雯离家出走后刚好在路上遇到他们,老二便收留了她,把她带回旅馆,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没想到半夜的时候警察查房,老二就被带到了警察局。
“红毛这大傻逼,知道老二出事后,拼命脱开关系,又不去警察局看一下老二。”老三严肃了起来。几天的时间,老三对红毛的称呼由师傅转变为大傻逼。
后来,老大、黄毛也被带到警察局问话,他在那里见到了老二,老二正在拘留室尬舞,唱歌。当警察告知老二,他可能会被关很长时间的时候,老二再也控制不了而流下了眼泪。
“我可以陪他一起坐牢吗?”老大问警察。
“你以为这是你的家吗?想来就来,快走。”警察说
出租房里,老大坐在床上,低头玩着他的手指,断断续续地回忆着这两个月与老二的种种经历。虽然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在这段时间里,他可能再也见不到老二了。
红毛的徒弟又换了一批,老二就像从大家的视线中消失了一样,不再被提起。只有偶尔在红毛的快手直播间里,会有粉丝问起老二的行踪。
在尬舞的江湖里,腥风血雨,有人都为了网红梦拼命,但终究敌不过宿命。老二的网红梦算是彻彻底底地破灭了。老大、老三也被迅速拉扯回到现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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