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家工业园

摄影 | 宁舟浩 编辑 | 秦翼 新浪图片出品

济南市郊毛家庄,人口不足500,如今,这里建了近百所家具厂,村民更愿意称这儿是毛家工业园。悍马领着迎亲车队驶过村口防大车的路障,中国农村城市化进程的种种浓缩在此。

毛家工业园

图/文 宁舟浩

  毛家庄村隶属于济南市天桥区大桥镇,位于市郊黄河北岸,是一个人口不足五百的普通小村。最近十多年,毛家庄人在这片不到八百亩的土地上建了一百多家家具工厂,如今村民对外更愿意称这里是毛家工业园。

  曾经,填饱肚子是村民的“重要任务”

  毛家庄村西坡地皮上的盐碱如残雪一般,寒风裹挟着黄沙,吹动几束干枯的芦苇摇晃不止。北坡的土地因当年苏联援建、却最终流产的“洛北工程”而几乎失去耕种价值。像这样的土地,占了毛家庄村耕地的三分之一。年好过,春难捱。靠土地吃饭带来饥饿和贫困曾是毛家庄村民挥之不去的噩梦。据74岁的村民巩振文回忆:日军侵华八年,毛家庄旱了七年;春天刮黄风,夏天不下雨,黄河也没有水。

  1940年全村约四十户一百四十口人,只有一户地主和一户富农家能吃上饱饭,约占一半人口的贫农会经常挨饿,1943年村里就曾经饿死十多口。1958年村里办起集体大食堂,巩振文不忍心看着孩子挨饿,经人介绍去了内蒙古的砖瓦厂,虽然干的都是重体力活儿,但好歹能吃饱。1960年春天,难以下咽的黑橡皮一般的地瓜面窝头成了奢望,村子里仅有的几棵榆树的树皮早早被村民剥光吃掉。1961年,在呼和浩特扎根的巩振文返回毛家庄,将妻子和大儿子接到内蒙古,这一去就是三十七年。回忆这段历史,年迈的巩振文颇为得意,因为六十年代初生活困难时期,毛家庄连饿带病死了十多口,巩家不仅没有挨饿,还添了五个孩子。1965年出生的孙家祥如今已经是村里数得着的大老板,但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当年初中放暑假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到黄河南的市区去捡城里人丢弃的西瓜皮回家腌咸菜吃。

  村民偷师学艺,带动全村致富

  1986年年底农闲时节,孙传志等人来到济南段店一家田姓的上海人开的木器厂做小工,想用祖传的木工手艺挣点钱贴补家用。这家木器厂的产品是当时非常时髦的组合柜,精明的南方老板怕被人偷学技术,只让来他们制作柜子骨架,待晚上工人下班后再亲自动手进行蒙皮、贴面板等工序。但即使这样也没能阻止这几个农民木匠“偷师”,很快孙传志就把制作组合柜的技术悄悄带回了黄河北岸的毛家庄。

  孙传志自己既当老板也做工人,还要跑销售,实在忙不过来就只能叫媳妇来帮忙送货,材料凑手时,孙家三兄弟一天一夜就能赶制出一套组合家具。那时做一个组合柜的利润能达到二、三百元,一年下来能净赚六千到七千块钱,令这个穷困了半辈子的农村木匠大为震惊。从那时起,日子过得一年比一年好,每年都能给家里添置些东西,穷日子终于有了盼头。1988年夏天,伴随着席卷全国的“抢购风”,孙传柱在全村一下带动了十几户开了家具作坊。1996年,孙传志为自己的家具厂注册了“富强”商标,1999年在城里的清河家具城开设了自己的摊位;2000年,孙传志的工厂里安装了毛家庄村的第一部电话,结束了跑业务靠人“捎话”的日子;2001年,孙传志又购买了毛家庄第一辆卡车……这时,全村的大小家具作坊、工厂总数已经发展到了四十多家。毛家庄村生产的家具产品销售到方圆几百里,给村里带来了可观的财富,也让村民摆脱了人均1.3亩贫瘠耕地的束缚,这个当年勉强温饱的村庄逐渐变成了全镇72个自然村中最富裕的地方。

  不做吃老子的“富二代”

  2005年,孙传志的儿子孙家强大学毕业,选择在城里一家外贸公司打工。孙家强目睹公司从山区农户手中低价收购板栗,经过挑选和包装后,以数倍的价格卖到中东客户的手中。这种经营方式给了他很大启发。两年后,孙家强决定辞职,回村经营自家的工厂,成为毛家庄第一个留在村里就业的大学生。他想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吃老子饭的“富二代”。2008年初,孙家强设计出一款可以两人同时使用的“对面桌”,美观实用、非常适合写字间使用。他把样品放在朋友的摊位展示,没想到立刻就被一知名地产老板看中,原价买下。这件事给了初出茅庐的孙家强以很大鼓励,开始专心设计制作异形、个性化办公家具,并提出了办公家具“DIY”的概念。他通过培养工人的操作熟练程度和对工厂的忠诚度,极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和新兴的文化创意公司合作,建立长期稳定的供货关系,在稳定周边客户的基础上逐渐把销路扩展到省外。如今的孙家强则潜心于生产和销售,妻子负责照料城里的店铺,生意做得有声有色。明年,他将要接管一家热压板工厂,计划同时生产多个档次的产品,通过价格和差异化竞争占领市场。为了犒劳妻子,孙家强打算在城里买一所新房子,这样的话,女儿两年后也能在念上条件更好的小学。

  毛家庄村面临的“烦心事”

  说到将来的日子,村里的老人觉得要是村里能雇个厨师统一做饭,每年组织一次旅游,平时有个地方跳跳广场舞就满足了。可是年轻人对这却不屑一顾:“你看看电视里美国人怎么过的日子?”年轻人的理想状态是,村里工业区和生活区严格分离,村民统一住进楼房,每家每户集中供暖和给排水,村里有自己的幼儿园和敬老院,生活条件至少得比城里人还要好。谈到自己的未来,30岁的孙家强想做个好村官。他认为自己有文化,有能力,而且经济实力也不错、不会贪污,一定能为父老乡亲做些实事。

  如今,随着良种、农药、化肥、机井和农业机械的逐渐广泛应用,每个家庭每年只需要在土地上工作不到十天的时间就可以获得不错的收成。一亩土地一年种植两季庄稼的毛收入仅相当于村工厂里一个小工的月工资。家里是否开工厂,是否有厂房出租,成了衡量家庭财富的直接标志。

  随着工业园的发展,“烦心事”也随之而来。2011年底,村子被人举报有消防隐患,镇上专门为此责令整改。今年秋天,村民又因为道路使用权差点和邻村发生械斗。村内的自留地和宅基地被村民见缝插针地建了厂房,村内道路狭窄,大型生产设备和材料运输困难。整个村子没有下水道,没有冲水马桶,更没有暖气。生活、生产垃圾无序堆放;工厂产生的噪音和粉尘、喷漆车间的异味儿,严重影响了村民的生活环境质量。依照村里眼下小工厂、小作坊的生产方式,土地的使用几近饱和。如何进一步发展,如何盘活村民手中的土地资源,如何过上更好的日子,是毛家庄村未来面临的新问题。

编辑:三人禾羽

"摄氏2014"年度摄影师大典

(正在火热征稿,截止日期2015年3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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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家工业园

摄影:宁舟浩 编辑 | 秦翼     新浪图片出品 2014-11-30 17:2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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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4年春节过后,毛家庄里的工厂纷纷挂出招聘工人的告示。回望1986年,孙传志等人从上海一木器厂“偷师”回来办厂之前,对毛家庄村村民来说,如何填饱肚子是一项“重要任务”。如今,全村一百多家工厂日产值近15万元,当年勉强温饱的村庄摇身一变,成了全镇最富裕的地方。

  • 机械收割玉米一亩收费60元,全村不到500亩耕地,不要两天就全部收完了,效率是人工收割的几十倍。随着良种、农药、化肥、机井和农业机械的广泛应用,每个家庭每年在土地上工作不到10天,但一亩土地一年种植的毛收入还不及村工厂里一个小工的月工资。

  • 村子西侧,一块约100亩的土地盐碱严重。2011年春节后,这块地被村民以每亩每年300元的价格出租给了某位城里老板搞经济种植。几年后,地价飙升,村民都说这桩买卖搞亏了。

  • 村民徐广为盖新房调来运石屑的卡车,却被卡在了村里南北向的一条小路上。他们试图搬开路边堆放的砖块,让卡车通行。由于村内建设缺乏统筹规划,道路曲折狭小,稍大一些的车辆很难在村中行驶。

  • 一场婚宴上,请来助兴的男演员卖力地演唱流行歌曲。婚礼上的助兴表演都会穿插几个“放得开”的节目,大家对此已习以为常。和中国的大部分地区一样,在毛家庄,婚礼的规模和花销是主人家庭财力的重要体现。

  • 村委会书记选举投票之前,镇上来的领导反复向大家强调选举流程和纪律。

  • 腊月里,为了躲避寒风,村民们在村内一处尚未启用的厂房内排练舞龙。村民们相信在春节期间舞龙能保佑全村平安并带来财富。年后,这间厂房顺利出租给来自重庆的一个做软床生意的老板。

  • 工人正在打磨人造石,制作整体厨房的台面。切割、打磨人造石产生的粉尘不仅是工人健康的大敌,还会给周围的住户和工厂带来二次污染。这里生产的产品贴上商标往家具市场里一搁,就能卖出很高的价格。

  • 2003年1月17日清晨,徐广潼的迎亲车队驶进新娘所在的村庄。工业污染带来的雾霾不仅影响到济南这样的大城市,也同时波及到了农村。

  • 年关将至,为了要回被拖欠已久的工钱,董光珍和本村的工友扣留了城里包工头的汽车并报警。董光珍说:“只要打110报警,公安局就有接警记录,以后打起官司就不怕没有证据。”之后,工头写下欠条,并很快支付了工资。其实,董光珍和包工头之间没有任何合同,只有口头协议。

  • 几位年长的村民应孙家柱之邀,来他家观看村里的第一台3D电视。孙家柱乐于接受新鲜事物,他家客厅的屋顶用的是有机玻璃,光线好还省电。问他手机号码,他却给了QQ号。为了迎接妹妹的婚礼,孙家柱买了这台3D电视机。

  • 来自江西宜春的曾初龙和几个老乡长期住在毛家庄村开厂,孩子们只能在暑假从老家来到毛家庄村和父母团聚。至2014年底,全村已有大小家具工厂、作坊一百多家,其中有五成为外来人员开办的工厂。

  • 按照毛家庄村的风俗,出殡的路上要三祭三拜,前来吊唁的亲戚朋友依次献祭整鸡整鱼和酒菜等祭品,死者的家人则按辈分跪在路边行谢客礼。毛家庄村的婚礼大多是西式的,但是葬礼却严格按照古老风俗进行,容不得一丝改变。

  • 毛家庄村和大王村为道路使用权的争执由来已久,2014年秋天对立再次升级,两村险些发生械斗,惊动了镇上的警察。毛家庄村的村民意识到,获得财富的同时“烦心事”也随之而来。

  • 傍晚,装着货物的卡车陆续从村里出发,明晃晃的车灯照亮了村口。全村一百多家工厂,几乎每家都有自己的卡车,生产的产品覆盖到全山东省及河北部分地区。小工厂、小作坊的生产方式,让村里土地的使用几近饱和,污染问题也随处可见,这些都严重影响了毛家庄村民的生活质量。

  • 哥哥孙传明和弟弟孙传志(右)在自家的胡同口。孙传明在家排行老大是村委会主任;孙传志排行老三,是第一个把家具制作生意带回毛家庄村的人。1986年,村民巩万荣和孙传柱兄弟从上海“偷师”后回村建厂,迅速累积财富,并带动全村十几户开了家具作坊。

  • 郭建鹏和郭建朝(右)合伙开了一家家具厂,他们两既当老板又是工人。2011年7月29日,在开业第一天,他们生产了第一件产品——一个柜子。三年后,他们的工厂面积扩大了约十倍,工人也有六七个,生意做得很不错。

  • 因为家庭成分问题,孙寿平年轻时讨不到媳妇,只能到甘肃岷县找了一位聋哑女性做妻子。孙寿平家是毛家庄村为数不多的纯农业户,脚边的麦子是他们家这半年的全部收成。2014年秋天,孙寿平的儿子用在外做装修挣到的钱把自家住宅翻盖成了一座二层小楼,这在村里算是很晚的。

  • 一对进城里游玩情侣走在回村的路上。村里的工厂并没有周末休息的制度,只有在重大的节假日才会统一放假。此外,只有在村里停电,工厂无法开工的情况下,工人们才放假一天。

  • 74岁的孙寿和在邻居家新建的影壁前拍照。为了节省土地给儿子盖厂房,老孙目前还住在几十年前盖的老屋里。在毛家庄村,在毛家庄村,村里人大多是世交,相互串门走动也比城里频繁。

  • 来自聊城的王兵在毛家庄村的沙发厂打工已经一年多了。为了拍一张照片寄回家,他专门换上干净的衣服,借了一辆汽车和墨镜,在工厂的大门口拍了这张照片。

  • 毛家庄村内一家家具厂的四位工人都是来自临近的村子,按照毛家庄村2012年的工资行情,技术工日工资140元,小工100元。他们虽然不像城里工人那样,有周末和保险等福利,但老板从不拖欠工资,工人们十分满足。

  • 鲁爱有的工厂里安装了毛家庄村第一台自动包边机,这台机器大大提高了工厂的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机器调试成功后,鲁爱有喊上女儿和工人们在机器前合影留念。

  • 孙真真每天开车大约40公里往返于城里的店铺和村里的工厂之间,他的主要任务是在济南市东亚家具城销售自家工厂的产品。同时,孙真真还兼村委会妇女主任,是村里最年轻的村官。

  • 来自褚家村的孙健绰号大头,体壮力足。春节后,毛家庄村好多家翻盖房子、扩建厂房。大头已经连续在村里干了好几个月,每天有100元的工资,雇主还管午饭。

  • 来自重庆的工人唐坤(左)和弟弟唐海林在亲戚的沙发厂打工。进城游玩前,兄弟俩特意打扮了一番。唐坤之前做过发廊美发师和酒吧服务员,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打工,但是,半年后他又回到了彭水老家,他还想继续做美发师。

  • 为了躲避饥荒,巩振文曾于上世纪60年代初年,只身到内蒙古砖厂打工。之后,全家不仅没有挨饿还陆续添了五个孩子。如今,年迈的巩振文儿女孝顺,衣食无忧,但他还是坚持在村里拾荒,自给自足,尽量不给孩子增加负担。

  • 孙寿平帮儿子看管新建成的厂房。为了省出建厂房的土地,老孙拆了自己的老院。家里是否开工厂,是否有厂房出租,成了衡量家庭财富的直接标准。村内的自留地和宅基都地被村民见缝插针地建了厂房。

  • 村子西头的张家把院子租给了来自江西的一位老板生产板式家具。贴着福字的大门和照壁是按当地早期农舍标准构建的,照壁上也会与时俱进地呈现新内容。如今这样的院子几乎都被二层小楼代替。眼下,村里小工厂、小作坊的生产方式,让土地的使用几近饱和,这是毛家庄村面临的新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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