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5日是毛坦厂镇一年一度的送考节,整个小镇万人空巷。这场比春节还要热闹的集会大部分由陪读家长组成。陪孩子漂泊备考的日子结束了,这一刻,轻松和忐忑都写在他们脸上。
图/文 邹璧宇
距离高考只有三天的时候,毛坦厂镇金安中学的高四学生与家长收拾着行李,陆续从亚洲最大的“高考工厂”——毛坦厂镇返回原籍,准备即将到来的高考。这一天整个镇上都在堵车,从早上7点不到一直堵到下午4点,因为复读的学生将近一万人都要撤离返家。
考生在高考前两天被准许放假,这是学校为缓解小镇的交通压力而专门安排的。毛坦厂这座原本平静的小镇因为数万高考生而繁荣起来,他们来此进行为期一年的高考“魔鬼训练”,许多考生的命运在此改变,毛坦厂镇也变得不一样起来。
在毛坦厂镇生活的6年
来自附近镇上的杨绣坐在缝纫机前,带着头灯闷头在缝纫机上为学生改校服。将近50岁的她脸上因常年户外劳作显得黝黑。杨绣的工作从下午开始,持续到晚上11点前后,有时候更晚至凌晨。6年前,她开始了陪读生涯,从女儿读高一开始,从家坐车到毛坦厂镇仅需要5块钱,她还是毅然决然开始了照顾女儿学习的生活,丈夫外出去江苏打工赚母女的生活开销。
这6年的物价涨幅在老百姓心里都有数。杨绣来此陪读三年后,女儿考上阜阳师范学院,每月生活费至少1000,她经济压力大了起来,自己也想找个活干,于是拖着残疾的腿在校门口支了台缝纫机,为学生改补校服,家里的地怕荒,也包给了别人。
“补上衣2块,裤子3块”,杨绣一边休整线头,一边说着收费标准。
“改裤子10块,有的学生要求改成小脚裤,有的要改腰围,”她补充着说,依托着学生人多,一天干下来,收入在几十块的这样。这几年下来,她收费便宜,和学生相处得不错。“等熬到女儿毕业,就能少干一些了。”
杨绣数年前申请的残疾证是三级残,从小落下病根的腿已经难以在缝纫机踏板上持续发力,她盼着能重新审核,看看能不能申请二级残,回头镇上也能给她补助下生活,只不过眼下不敢奢望,这两年趁记者来采访的时候抽空诉几句苦,等说完自己情况后,又埋头借着头灯的光,补剩下的衣服。她明白,改变不了他人与制度,只有改变自己。
改变不了其他,只能改变自己
其实来到毛坦厂陪读的家长多少都有这样的觉悟,把孩子送来毛中也是如此——考不上大学的孩子将来出路在何方?搞不清楚,那就让孩子适应考试,尽量的把命运把握在自己手中。
像杨绣家一样的陪读家庭很多,从安徽省内各地像芜湖、舒城等地、甚至山东跨省到此就学。大部分学生的家庭来自城镇与农村,孩子父亲外出江浙打工,如果条件特别艰苦的家庭,则父母双双外出工作,由爷爷奶奶来毛坦厂镇照顾孩子。
学校附近一个12平米的简陋平房,租金涨到了4600一个学期,条件更好的公寓租金更没谱。应届考生的学费一学期不过2000,复读生就要根据孩子考分与二本线的差距而定,学费最高的在48000一学期,最低的要5000。许多复读家庭把这里当做孩子上大学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要孩子愿意,哪怕生活困难一些也要送过来。
应届生的学费看似不贵,但是还有额外的教育支出,比如一些课外辅导,一年下来,花费最高的要10来万,低一些的,也要3万左右。对一般的城镇家庭来说,这个负担并不轻松。
这些年来,毛中的吸引力从未因走高的学费而减低,甚至,过往略为偏颇的报道也未曾影响前来求学的人数。
来此陪读的家长说,毛中的老师负责,工作量比学生更多,最直观的就是,老师每天比学生更早到达学校,晚上要等学生走完后,他们才能离开。有不少就读的学生承认,刚开始上高三的生活并不适应,随着时间推移,发觉老师对大家的要求都是一致的,心里的不平衡也随之减轻了许多。
陪读的日子,并没有考生那么难熬
老师负责孩子学习,陪读家长只需照顾好孩子生活,他们并不认为陪读的生活艰苦,到校门口给孩子送饭到也很方便,洗衣服之类的家务在哪都一样,如果陪孩子早起,白天也有大把时间补觉。陪读的日子对于家长来说,并没有考生那么难熬。
除了最多的高三考生家长,少部分家长从孩子高一开始陪读,高二下学期学生家长慢慢多起来,大人并不希望孩子一点自理能力都没有,在课业压力不大的时候尽量让他们锻炼自己。
一位开车接孩子回合肥考试的家长说,如果没考上,只要孩子愿意,咬咬牙牙也回来复读。他看着远处修建的住宅表示,根本不相信近年高考会有什么大改革。“这个利益链上捆绑了太多东西,怎么改?”在毛坦厂镇外围,一些新的楼盘几近完工。有的直接在广告上写着“靠租金七年收回成本”,在全国二三线城市房地产销售不景气的情况下,毛坦厂镇的楼盘还如火如荼的盖着。或许,新房的供给增加能改善陪读家庭的居住条件,未来的房租还可能降低一些。
我们不是考试机器
毛坦厂中学教室的黑板报上写着“没有伞的孩子必须努力奔跑”,至少在高考备考这个阶段,来到毛中的孩子很少在跑道上迷失方向。
从毛坦厂镇到六安市的班车上,有位脸颊上晒得通红,眼神清澈的少年看着车上抽空复习的考生,有乘客忍不住找他搭话。“你是毛中的学生吗?”乘客问他。
“不是”,他简单的回答我,他说自己是附近中学的学生。“以后你也会读毛中吗?”乘客继续问他。“恩。”他回答完转头看着复习的人,话不多。
看着他的面孔,或许外界对毛中学生的情商有误解。与城市学生相比,那些不善交流,害羞的学生,性格问题根源不在于应试训练,而是长期城乡不同生活环境养成了不一样的性格,只不过他们在毛中被放大了。
“我和我妈说了,考完高考后就去染发,纹身……哎,还是算了,万一以后要参军就太麻烦了……”考前两天的夜晚,一个男生坐在陪读出租屋前给朋友打电话。
“等高考完,我就开始减肥,在这里复读一年,长胖不少。”一位女生聊起高考后的计划。
……
放假当天的晚上,走在毛中附近,能听到很多这样谈话。毛中学生的性格开始逐渐释放出来。有的考生除了在孔明灯上写下了考试顺利,还写下了上大学后想做事情,盼着孔明灯把他的愿望带到更高处。
毛中的学生并不否认教学的严格,甚至严厉到有的同学刚开始想逃,事实上也不是所有学生都能坚持下来,如果觉得教学方法不适合自己,学生可以申请转校,校方也尊重家长与学生的选择,路都是学生自己走出来的,教育方法只不过是帮努力的人推了一把。
来自安庆师范大学教授新闻专业的陈东老师表示:“我的学生中有许多来自毛坦厂中学,有的同学很反感说他们只会考试,但在我数年的观察中,并没有发现这些来自毛坦厂中学的学生有高分低能,和学习能力弱的情况。”
在高考前五天的采访中,毛中的学生没谁喜欢外界说他们是考试机器,却只有考上才能大学做回自己扬眉吐气,他们或许叛逆过,在课桌上写下对试卷、对学校的诅咒,但发泄完后,还是回到课桌前继续努力,至少高考这条路有许多前仆后继的人告诉他们,跟着老师方法学习,在不断的努力下,梦想是可以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