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老板下岗记:给儿子打工

摄影 | 北青深一度 蒲晓旭 编辑 | 米杜 新浪图片出品

今冬“煤改气”的深入推进,显现出中国的能源结构正在发生的变化。这种变化影响了许多靠煤为生的人,包括曾经风光无限的煤老板们,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不得不面临“下岗”和转型。河北曲阳的陈永拴和陈浩父子就是这场转型的亲历者,一个从煤老板到新能源工人,一个从煤厂工人到新能源老板,陈家父子角色互换,投射出中国正在经历的时代变革。除了煤炭还能做什么,这也是全国的煤老板们面临的问题。

煤老板下岗记:给儿子打工

                                          文/北青深一度 蒲晓旭

                                 微信公号“深一度”:intodeepthoughts

  2017年11月,我在网上偶然看到一条纪录片,讲在河北保定市曲阳县,有一对做煤炭生意的父子,转型销售新能源光伏(太阳能)发电设备的故事。原本儿子跟着父亲做煤炭,如今掉了个,父亲跟着儿子搞起了新能源。

  在我看来,这对父子的生意转型及身份交叉,只是近些年煤价疲软和煤炭因环保要求使用受限等多重因素下的一个具体表象,也是能源变革的大背景下一个必然又偶然的故事。他们的故事可以从某个维度,反映出当下正在经历的能源变革的一隅。

  当月中旬,我抵达了煤城曲阳。经过几天走访,我了解了陈永拴父子所经历的煤市辉煌,煤市由盛转衰,直至最终彻底转型的故事。但这样的故事,还是有些单薄,依然无法摆脱“个案”的痕迹。随着采访的深入,我发现今冬曲阳绝大多数煤厂都已关停,甚至波及了煤炭生意的下游——当地修车业。随着时间的推移,关于曲阳煤市的起伏变革越发清晰起来。

  过去十几年间,曲阳县井喷式地涌现出了无数煤炭加工厂。这其中有很多原因,究其根源,还是区位因素。无论是山西、陕西的煤炭东进进入山东,还是内蒙古的煤炭南下进入山东,位于华北平原西部、太行山东麓的曲阳县都是运煤的大通道。煤炭被开采后,运煤车运走的都是未经筛选的混合物,大的甚至有半个小汽车大小,小的则如核桃一般。这样的煤炭需要按大小筛选分类,将块头太大的整块煤破碎,再将同等大小的煤炭选在一起,以适应不同客户不同大小锅炉的需求。而曲阳的煤厂最主要就承担了往山东中转运煤和筛选煤炭的功能。那些年,山东客商只要来曲阳,无论陕煤、晋煤还是蒙煤,无论块头大小,都能买得到。

  至于那些年山东客商为何不直接赴上述地区购煤,这里面则有特定的历史原因。曲阳一位曾在山西、内蒙、山东运煤多年的司机告诉我,首先是交通不便,早年道路并不如现在高速网络四通八达,载着几十吨煤炭跑长途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另外,早年的治安也不如现在,运煤车半路遭劫,运煤车司机被欺负的事屡屡发生。致使很多山东客商不愿长线购煤,而更愿从曲阳煤厂买经过筛选后的二手煤。

  曲阳的一位煤老板坦言,早年的通讯也不如现在的微信、QQ和互联网便捷,原产地煤价多少,下游客商一时并不清楚,这就给了曲阳煤厂定价的主动权。在上述多重因素的促使下,曲阳的煤炭经济一路高歌猛进。有煤老板介绍,那些年只要坐在屋里,到了购煤季节,自然会有客户主动找上门来。每年只要忙活两三个月,就能把全年的钱都赚了。煤市红火,从煤产地给曲阳运煤的运煤车自然成了香饽饽,只要运煤车出山西进入河北阜平县,很多曲阳的煤老板就要驾车近百公里去接,否则原本给自己煤厂送煤的车就会被其他煤厂以更高的价格“截走”。尤其是到雪天断煤时,“截道”的煤老板会按运煤车司机的开价,以“说多少给多少”的方式抢煤。那些年曲阳煤市的红火,可见一斑。

  煤市的红火,直接带动了周边产业的发展,围绕煤炭运输而生的加油站、修车厂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了出来。直至今日,在曲阳县县城通往城北灵山镇的马路边,依然可以看到很多加油站和修车厂。当地人介绍,城北的灵山镇是曲阳煤炭物流业最早出现并集中的区域,城南则以石雕为主,这两大产业恰巧一黑一白,一北一南,故有当地人又将曲阳比喻为“太极”。而这个“太极”真可谓风生水起,有从事煤炭业多年的曲阳人告诉我,当地有几个煤炭大户,在几年内就身家数亿元。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时代开始剧变。高速路四通八达连成一片;原产地煤价一分钟内就会经互联网或微信、短信、QQ传至下游客商的手机;运煤路上的治安环境得到有效治理。这些因素,使得很多山东客商开始绕过曲阳直接赴煤炭产地购煤,曲阳的煤厂开始失去市场主动权。

  更要命的是,近些年环保监管越来越严,煤炭业的发展也越发艰难。2017年秋季,曲阳当地一大批证照不齐、环评不过关的煤厂被取缔。大批以煤为生的人,包括加油站和修车厂,纷纷转型。

  煤炭经济式微,当地也忙着转型。自2013年起,曲阳就大力推动光伏发电产业,建成了“中国最大的山坡光伏电站”,并开展“光伏扶贫”,贫困户除获得光伏基地土地租金和发电收益外,还能通过清洁光伏板、割草防火等获得收入。项目完全建成后,每年可节约标准煤50.4万吨。

  在刚举行的2018年度全国煤炭交易会上,国家发改委副主任连维良表示,目前煤价还处于相对高位,政府将继续引导煤价下行。国家气候变化专家委员会副主任何建坤认为,煤炭在总能源消费中的比例将持续下降,未来新增能源需求将主要靠增加清洁能源供应。

  曲阳的产业换档,是当下中国新旧能源转型的缩影。站在变革的当口,我们立足现在,用镜头一探这座华北煤炭物流重镇关于煤炭的点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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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老板下岗记:给儿子打工

摄影:北青深一度 蒲晓旭 编辑 | 米杜     新浪图片出品 2018-01-17 10: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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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51岁的煤厂老板陈永拴站在位于河北曲阳县孝墓乡的自家10亩煤场里,他的煤厂在2017年秋天被取缔,他的十年煤商生涯也随之结束。陈永拴曾在北京做建筑工和包工头24年,后来觉得在外“做得够够的了”。2007年陈永拴回到曲阳,开起了在他看来“不那么累”的煤厂。他返乡那会,正是曲阳煤市红火的年代。

  • 堵在曲阳县灵山镇定龙公路上的卡车长龙,这些车辆绝大多数都是运煤车辆。受早年高速路不发达、煤炭信息不通畅及地理位置等影响,地处内蒙古、山西和山东三地间的曲阳,成为晋煤东运、蒙煤南下的重要通道。县内灵山镇及定龙公路(S382线)两侧,曾分布着近千家煤炭加工厂。

  • 陈永拴坐在自家的煤厂装载机上。返乡的头两年,陈家煤场迅速扩张,起初所开的煤厂仅5亩,第二年又跟人合伙开了一处10亩的。为加快效率,陈永拴在周边煤厂中率先买了筛煤机,又购置了两台装载机,自建了供煤车称重的地磅,开了供司机吃饭的饭馆,添置了为工程车加油的加油机。陈永拴常从清晨忙至深夜,日赚一两千元,而且始终零负债。

  • 一座立于煤厂内的坟包,提示着这里曾是一片农田。随着煤炭物流业在当地铺开,那些原本种着小麦、玉米的农田,早年被以每亩2000多元的价格,租给煤厂囤煤。之后地租随着煤市的红火一路飙升,有的甚至涨至8000元一亩,巨大的收益让部分村民不惜动用机械将缓坡推平租给煤厂。

  • 曲阳一家煤厂内,一只被养在笼中的藏獒。煤炭产业让不少当地人富了起来,也放任了人的欲望。买藏獒和斗狗赌博,成了部分煤老板的嗜好。有人在春节期间打牌输掉数十万元,也毫不在意。那些年,仿佛只要煤市行情在,输再多都赚得回来。

  • 陈永拴的儿子陈浩在房顶上打电话。煤市让陈永拴的腰包迅速鼓了起来,他扒掉了家里的木顶老屋,新建了200多平的水泥房,又置备了全新的家具。自2008年起,正读高一的陈浩也辍学进入父亲的煤厂。在当地不少人眼中,挣钱远比学业重要,像陈浩这样,学业未成便投身煤市的“煤二代”不在少数。

  • 但是,煤炭产业带来财富的同时,也带来环境污染。在曲阳县孝墓乡的一处煤厂内,寒风将沉积在地面的黑色粉尘卷到空中。如果遇到下雨天,沉积在煤厂周边的粉尘会落地变成黑泥,捏成团晒干后甚至可以烧着。

  • 曲阳县孝墓乡一处停业的煤厂内,几个用于筛煤的筛子被闲置于场内,旁边荒草丛生。就在陈永拴投身煤炭的第二年底,煤价杀跌。原本800元每吨的煤炭,在奥运会后骤降至500元,并在低位震荡了很久。很多贷款囤煤的煤厂主,还不起高昂的利息,只能亏损出售。从那之后,每年都有一批煤老板退出煤市。

  • 除了煤价疲软,煤老板转型的另一只推手是环保监管的加强。2017年秋季,当地一大批证照不齐、环评不过关的煤厂被取缔。煤炭生意被叫停,大量运煤车也停止了业务,齐刷刷地停放在煤厂内,仿佛这里是一个空旷的停车场。

  • 除了煤炭,曲阳的另一支柱产业——石雕也因污染被整顿,大量不符环保要求的石雕厂被要求停止生产。这是有着“中国西方雕刻发源地”之称的曲阳党城雕刻园内,一间因环保不达标而停止生产的石雕厂房。此前,煤炭和石雕曾是当地两大经济支柱,而这两大产业重点分布于县北和县南,煤炭和汉白玉又为一黑一白,故当地有人曾将曲阳戏称为“太极”。

  • 陈永拴的儿子陈浩在办公室里泡茶。“煤老板在我心里已经是过去时了。”这个“煤二代”说。2014年,陈浩厌倦了这种煤厂“灰头土脸”的生活,于是转型开起了一家安装、销售和运维光伏发电设备的公司。这无意间却成了陈家父子新的方向。

  • 陈浩为光伏生意忙个不停,电话从上午8点就开始了,最多时,在十分钟内接了5个电话。光伏生意的起步并不顺利。对大多数农户而言,“光伏”彼时仍是个陌生词。早期宣传时,陈浩常被人当成骗子。讲上三五天,哪怕有一个人能认同他们的产品,他们都觉得欣喜。第一年,陈浩只做出两单,年底一算,亏了三十万。

  • 父子俩在煤厂废弃的的磅房内交谈。磅房所在的煤厂已几乎清空了煤炭,现在陈浩公司的太阳能发电板常放在那里,夜里陈永拴就睡在磅房帮忙看守。在转型的早期,陈浩因为亏损一度想要放弃,但陈永拴鼓励他,光伏是新兴产业,有国家的支持一定能发展起来。在父亲的支持下,2015年,陈浩的光伏生意逐渐走上正轨,“现在每年盈利五、六十万没有问题。”

  • 陈永拴(右)与其他工人一起,将材料用机械吊至屋顶,准备安装太阳能光伏设备。2017年秋,陈永拴的煤厂被取缔,他决定全心给儿子打工,做光伏生意。对于身份转化,父子俩倒是很坦然,“终究是一家人。”

  • 曲阳县孝墓乡漫山遍野的光伏发电板。在陈浩转投光伏产业之前,曲阳县已着力发展光伏产业。自2013年起,曲阳县在齐村、孝墓、灵山、等6个乡镇陆续建设了多个类似的光伏发电站,现已建成我国最大的山地集中式光伏发电站,成为当地的主导产业之一。

  • 曲阳县写有“发展光伏产业”的巨幅广告,被立于运煤车往来不断的S382公路上。在刚举行的2018年度全国煤炭交易会上,国家发改委副主任连维良表示,目前煤价还处于相对高位,政府将继续引导煤价下行。“煤炭的好日子,已一去不返了。”陈永拴偶尔还是会怀念开煤厂来钱快的日子,但也更加笃定煤炭产业大势已去,环保的新能源才是未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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