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妈妈缉毒队

摄影 | 王丹穗 新浪图片出品

一座云南西南的边陲小村庄,在毒品侵害下摇摇欲坠。一群女人站了出来,她们是妻子,是母亲。她们肩并肩巡逻在茫茫山雾中,要从毒品的魔爪中夺回亲人,守住家,守住村子。

大山里的妈妈缉毒队

摄影手记:王丹穗

  凌晨三点半,门飘的身影渐行渐远,很快融入了漆黑一片的橡胶林,只有她头顶的探灯不时闪出一道光亮,很快又被黑夜吞没。

  夜晚的橡胶林过分地安静,只能偶尔听见山脚下村庄里传来的鸡鸣声。门飘每天都要在这样寂静的夜色中,用锋利的胶刀割500棵胶树,才能维持一家人基本的生活费用。因为跟不上她的脚步,我只好留在半山腰等她。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中,有时会传来她清脆的山歌声。或许因为同处在一样的黑暗中,她的存在,使我感到了一种力量。她曾亲手把丈夫、儿子送进戒毒所,然后自己一个人撑起整个家。面对这个强大的女人,好像再黑的夜色也并不可怕。

  “噫!我们寨子,整个南联山最苦的是我。”门飘一边干活,一边回头和我说话,语气带着些调侃。她是南联山坝沙一村公认的最能干的女人,也是村里女子缉毒互村队的副队长。

  “女人组起来的寨子”

  云南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位于云南最南端, 966.3公里的漫长边界线,直接与老挝、缅甸接壤,版纳地处边疆,又靠近毒品产地,一直是国家的禁毒重镇。坝沙一村就坐落在西双版纳景洪市的南联山上,主要经济来源就是橡胶。南联山共有25个村庄,总共拥有林地面积约一万四千亩,村民主要收入来源就是种植橡胶、割胶出售。坝沙一村共有35户人家,以爱伲族为主。2009年胶价大涨,全村仅橡胶销售总收入就达到了四千多万元,占经济总收入的94.7% 。

  2009年是胶价最好的一年,也是毒品最为泛滥的一年,整个村庄只有15户人家没有沾毒品,共有27位青壮年男性被强制送往戒毒所,进行为期1-2年不等的强制戒毒。一时间,村里几乎只剩下女人和老幼,坝沙一村也变成了 “女人组起来的寨子”。小村庄在毒品侵蚀下日益倾颓。染毒的男人们变卖胶林,偷盗橡胶,卖光家畜,花光积蓄,多年汗水换来的家业变成了一包包毒品,焚烧着男人们的性命。也正是在这一年,门飘和另外9名妇女在市缉毒队的帮助下成立了女子护村队,在劳作之余担起了禁毒护村的重任。

  在2000年以前,坝沙一村是一个普通而平静的村庄,被群山和森林环抱。山里的路还没有修好,从村里往返山下的景洪市,需要骑摩托车走将近半个小时的崎岖山路。尽管看似“与世隔绝”,但是,一伙湖南的流动赌博团伙来到村里。他们在娱乐匮乏的小山村开设赌局,将新型毒品当做“鱼饵”免费赠送,等他们染上毒瘾再高价卖毒。毒品从此开始泛滥。由于缺乏对毒品的认识,直到2007年,很多人买毒品还像买菜一样毫不避讳,甚至会直接当着孩子的面服用。随着毒品价格上涨,很多瘾君子以贩养吸,家里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我也走了,家就真的没了”

  2010年,忍无可仍的门飘第三次将丈夫送进了戒毒所,这次一去就是两年。门飘刚嫁给丈夫的时候,他们家算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大户”,加上夫妻俩勤劳肯干,家境也日渐富裕,还盖起了二层小楼。直到2004年,丈夫走进了那个赌博团伙的小赌场。

  门飘的丈夫说,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吃的是毒品,熬夜打牌的时候,他们只说是提神醒脑的药,吃了不瞌睡,开始还免费提供,后来慢慢就上瘾了,不吃会感觉没有精神,毒瘾发作后,浑身的骨头会像虫钻一般疼痒交加。当时的村民大部分还不了解新型毒品的危害,新型毒品完全是由化学试剂调和,直接作用于中枢神经系统,对人脑的神经损伤严重,在吸食后会出现幻觉、极度兴奋、受害妄想、抑郁等精神病症状,进而导致行为失控。没过几年,门飘的丈夫清醒和不清醒时输掉的钱,加上欠下的高利贷,差不多已经有一百多万,家里卖掉了4000多棵胶树,才勉强还清了大部分赌债。

  现在,门飘每天凌晨3、4点出门割胶,清晨再去收胶,一天工作8、9个小时,割500多棵胶树,然后再独自背着100多斤的胶水骑车下山。胶水要制成干胶后才能卖,按干胶每公斤8元的价格,100斤沉甸甸的生胶水,也只能勉强换来不到一百元的收入,虽然微薄,却是整个家的经济支撑。除了干活,门飘还需要照顾孙女小美,由于儿子也吸毒,儿媳妇生下孙女小美后不久,就离开了这个家,去了外地打工。年幼的小美由门飘一手带大,平时也和她最亲近。儿媳妇虽然会每天打电话,但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家看望女儿。

  在这个只有35户人家的村庄里,因为毒品而离婚的就有7户。也曾有人劝她改嫁,但想到无法独立的儿子、无人照看的孙女和在外打工的女儿,门飘还是选择了留下。门飘很少在别人面前抱怨自己的丈夫,别人问起,也顶多埋怨一句”他不听我的话”。或许在门飘心中,丈夫是随时会离开的,但是她却总说,如果她也走了,家就真的没了。

  “每次父亲离开,受苦的都是妈妈”

  黑飘是两个女孩的妈妈。2016年,已经37岁的她有了第二个女儿,欣喜之余,也觉得负担分外沉重。丈夫安森前年才从戒毒所回来,她怕他再次因为毒品离开这个家。丈夫戒毒的那几年,她独自打理家里的700多棵胶树,养活两位老人,还要供大女儿读书。现在又添了小女儿,她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能否挺过来。安森曾是个聪明健谈的青年,他交游广范,很受村里人喜欢。然而,被朋友带进赌场的那天改变了他的一生。他常常通宵赌博,为了“提神醒脑”,吸上了毒品,神志恍惚下,先后输掉了近100万,尽管已经卖了自家的胶树,现在仍欠着四十多万的赌债。黑飘的大女儿很懂事,她平时在山下的寄宿学校读书,每次周末回来,都会帮妈妈忙东忙西,照顾妹妹。她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父亲为了吸毒,愿意付出牺牲这个家的代价。在她的记忆里,每次父亲离开,受苦的都是妈妈。

  小女儿出世后,安森彻底断绝了毒品,开始重新分担起家里的主要劳作。他希望,能跟妻子一起,慢慢改变现在的生活,承担起一个丈夫和父亲该有的责任。

  “守护那一丝光明”

  夜晚,村庄亮起了灯火。女子缉毒队员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还要在村里不定时展开巡逻,监督是否有可疑人员进出村庄,她们还会进入一些曾经的吸毒者家中,查看他们的近况。 “一日吸毒,终身戒毒”,尽管现在村里吸毒的人已经减少了很多,但大家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每当山雾升起,村庄就显得格外静谧安宁。这个曾经命运危急的村庄,正在慢慢回到正轨,男人们在悔恨,孩子们在成长。但毒品,仍旧像埋在浓雾深处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毁掉她们好不容易保住的家,和那一丝光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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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里的妈妈缉毒队

摄影:王丹穗     新浪图片出品 2016-06-24 00:5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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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云南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位于云南省最南端,966.3公里的漫长边界线,与老挝、缅甸的“金三角”地区接壤,是国家的禁毒重镇。坝沙一村就坐落在西双版纳景洪市的南联山上,靠着种植橡胶,村民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手里也有了闲钱。赌博与毒品却在此时趁虚而入。

  • 村里的篮球场荒废已久。2000年前后,一伙湖南流动赌博团伙来到村里。他们在娱乐匮乏的小山村开设赌局,将新型毒品当做“鱼饵”免费赠送,等村民染上毒瘾后再高价卖毒。2009年,村里27个男人因吸毒进了戒毒所,进行为期1-2年不等的强制戒毒。一时间,村里几乎只剩下女人和老幼。

  • 染毒的男人们变卖胶林,花光积蓄,多年汗水换来的家业变成了一包包毒品。2009年,在市缉毒队的帮助下,南联山女子护村队成立。十个队员中,半数以上都亲手把吸毒的丈夫、孩子送进戒毒所。如今,这只队伍还有6名队员,其他人有的离婚,有的外出打工,有的干脆离开了寨子。

  • 护村队队员定期学习擒拿格斗,每天巡逻在村庄与山路上。她们走村串户,反反复复解释毒品的危害,鼓励全村的女人都要守好寨子的门,管好家里的人。队员们轮流在村口、村道、村中巡护,盯紧每个可疑人员,不管发现毒贩还是吸毒者,都立即联络其他队员。

  • 坝沙一村所有的入口,都立着“禁止毒品入村“的警示牌。2007年前后,村民还对毒品毫无戒心,买毒品像买菜一样随便。但自从女子护村队成立后,毒贩再也不敢明目张胆进村。有时候,队员吃饭时收到巡逻队员发来的短信,大家就马上丢下碗筷,埋伏在旁,等人经过,便一齐把贩毒者按倒。

  • 危险、暴力、劳累,乃至仇视和嘲笑,每个队员们都面对过。女子护村队的前任队长叫康满,那年她家刚盖起二层小楼,装修到一半发现钱没了,家里的积蓄都变成了丈夫和两个儿子的毒资。彻底心灰意冷的她离开了寨子,丈夫则至今还在戒毒所里,这间新房,还未完工,就已经落满灰尘。

  • 门飘是女子缉毒队的副队长,是村里公认最能干的女人。先后四次,她亲自将丈夫和儿子送进戒毒所,然后擦干眼泪,独自撑起了整个家。在这个只有35户人家的村庄里,因毒品而离婚的就有7户。曾经也有人劝门飘改嫁,但是想想孩子,她还是选择留下,她说,如果她也走了,家就真的没了。

  • 门飘与丈夫从小就相识。她说,丈夫年轻时能说会道。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后,离婚的他带着一个儿子,与门飘走到了一起。他们刚结婚的时候,也算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大户”。自从2004年,丈夫进入了小赌场,迅速烧光了财产,家里卖了4千多棵胶树来还赌债,到现在还没有还清。

  • 最让门飘痛心的是,儿子也染上了毒瘾。自己无法劝说儿子,丈夫更是连开口管的底气都没有。儿媳妇生下孙女小美后不久,就离开了这个家,去了外地打工。 不过,儿媳每天都会给家里打电话。年幼的小美由门飘一手带大,平时也和她最亲近。

  • 门飘家里正对客厅的柜子上,摆着一张门飘的儿媳和孙女的合影,那是过年时她们下山去城里拍的,很漂亮。但孙女小美并不喜欢这张照片,总会悄悄地把照片反扣过去。

  • 门飘每天凌晨3、4点出门割胶,清晨再去收胶,一天工作8、9个小时,割500多棵胶树,然后再独自背着100多斤的胶水骑车下山。胶水要制成干胶后才能卖,按干胶每公斤8元的价格,100斤沉甸甸的生胶水,也只能勉强换来不到一百元的收入,虽然微薄,却是整个家的经济支撑。

  • 明培也是缉毒队的一员。她家的胶树在村里不算多,只有1000多棵,但幸运的是,她的丈夫从来不沾毒品,所以早早就住进了自己盖的二层小楼。

  • 坝沙一村共有35户人家,完全不沾毒品的只有15户。明培的丈夫本不热衷交际和村务,只因为从不赌博、吸毒,就被评选为了村长。他是村里有名的好男人,对妻子和一双子女非常疼爱,也很支持明培参加女子缉毒队的工作,去帮助更多的人。

  • 明培每天和丈夫一起割胶,每人割200棵左右就回家,忙碌却不过度劳累。夫妻一起干活,胶价不景气的时候,每年也能有3万多的收入。明培并不热衷于督促丈夫去挣大钱,只希望一家人能一直在一起,平平安安的就好。

  • 明德则没有这样幸运。大约10年前,明德的丈夫毒瘾发作,疯狂挥刀,在她的左脸留下了一道手掌长的伤口。毒贩推销的新型毒品会直接作用于神经,激烈刺激大脑,严重的会导致幻觉。毒瘾一旦发作,犹如万蛆蚀骨,加之幻觉的误导,便会难以自控地施加暴力,连至亲也无法幸免。

  • 明德的丈夫对此一直后悔,他先后进过三次戒毒所,直到2014年,他的女儿生下了孩子,此后,让他再也没有碰过毒品。他说自己不会再离开这个家,要陪着孙子长大。明德家本来有3000多棵胶树,现在除了卖去还债的,只剩下700棵,为了维持生计,她只能去给别人家割胶帮工。

  • 黑飘是两个女孩的妈妈。2016年,已经37岁的她有了第二个女儿,欣喜之余,也觉得负担分外沉重。丈夫安森前年才从戒毒所回来,她怕他再次因为毒品离开这个家。丈夫戒毒的那几年,她独自打理家里的700多棵胶树,养活两位老人,供大女儿读书,现在又添了小女儿。

  • 安森闷在屋子里抽闷烟,他曾是个聪明健谈的青年,很受村里人喜欢。然而,被朋友带进赌场的那天改变了他的一生。他常常通宵赌博,为了“提神醒脑”,吸上了毒品,神志恍惚下,先后输掉了近100万,尽管已经卖了自家的胶树,现在仍欠着四十多万的赌债。

  • 黑飘的大女儿很懂事,她平时在山下的寄宿学校读书,每次周末回来,都会帮妈妈忙东忙西,照顾妹妹。她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父亲为了吸毒,愿意付出牺牲这个家的代价。在她的记忆里,每次父亲离开,受苦的都是妈妈。

  • 小女儿出世后,安森彻底断绝了毒品,开始重新分担起家里的主要劳作。他希望,能跟妻子一起,慢慢改变现在的生活,承担起一个丈夫和父亲该有的责任。

  • 村子里的年轻人是救赎的希望,也是亲人担忧的对象。队员们说,现在她们最担心的就是孩子们,特别是辍学后留在村中的青少年,他们好奇,容易受到诱惑,又缺少自制力,所以,一个没有毒品、抵抗毒品的环境对他们太重要。

  • 缉毒队员们通过人的神态或小动作,就能看出他是否吸毒。现在村里仍有不少吸毒的人,然而,由于缺乏证据,队员们常常无计可施,只能提醒孩子们不要靠近。现在村里最流行的是从缅甸、老挝等地传来的 “小红豆”,这种毒品不需注射,像小药丸一样,交易和吸食都十分隐蔽。

  • 夜晚,村庄亮起了灯火。女子缉毒队员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还要在村里不定时展开巡逻,监督是否有可疑人员进出村庄,她们还会进入一些曾经的吸毒者家中,查看他们的近况。 “一日吸毒,终身戒毒”,尽管现在村里吸毒的人已经减少了很多,但大家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 村里之前被送去强制戒毒的男人们,都已陆续回家了。村里的夜晚也慢慢恢复了从前的热闹,村民们常会轮流在自家请客,大家聚在一起喝酒唱歌,给孩子们放几支漂亮的烟火。

  • 每当山雾升起,村庄就显得格外静谧安宁。这个曾经命运危急的村庄,正在慢慢回到正轨,男人们在悔恨,孩子们在成长。但毒品,仍旧像埋在浓雾深处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毁掉她们好不容易保住的家,和那一丝光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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