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

文|Stamlee

　　天完全黑下来后，赵文才起床，他斜靠在被窝里，用脚踢了踢一旁还睡着的弟弟赵武：“快起来，把剩饭热一下，吃完就上山，没几天好干啦，山上的雪都快化了。”

　　赵武腾得一下坐起来，又不动了，他裸着上身，拉了拉被角。屋里的火坑烧得很暖和，一坐起来，就有些寒意了。

　　赵文、赵武兄弟俩，大年初四就从老家黑河市的北安出发来到逊克的宝山乡。三个月里，他俩昼伏夜出，上山挖玛瑙，仔细算了算，也赚了快3万了。

　　知青当年带回老家送人的“好看的石头”

　　逊克县位于黑龙江省北部边疆，与俄罗斯阿穆尔州米哈伊洛夫区隔江相望。逊克是一个只有几万人口的农业县，民风淳朴，商业不发达。但在县中心却有一个以经营玛瑙宝石的商业城。

　　网络热搜：逊克盛产玛瑙石，俗称北红玛瑙，石质坚硬，硬度可达8度；色彩绚丽温润，俏色丰富，颜色有粉红、红、深红、杏黄、浅绿等；块大，透明度好；逊克玛瑙石可用于雕制人物、花卉、酒杯、项链等工艺品。

　　北红玛瑙主要分布于逊克县阿延河流域，集中出产于宝山乡。不仅产量丰富，品质也好，尤以当地10米以下的深土层中挖出者色、质最佳。1978年曾采过 32.4公斤的水胆玛瑙，还有重达100公斤的特大玛瑙。

　　历史上，玛瑙也称作码瑙、马瑙、马脑，是玉髓类矿物的一种。最初见于后汉安世高所译的《阿那邠邸七子经》一书。有学者形容：玛瑙出自西域，是由于当时我国所开采者数量有限，大多数来自西域、印度、波斯、日本等国的贡品。

　　逊克县宝山乡境内，现有面积为1352公顷的玛瑙石县级自然保护区，主要保护对象即天然玛瑙石。

　　其实，早在60年代，在逊克，就有从上海、四川等地来的知青，在当地农民的田间地头，甚至是桌子、水缸、门板的垫脚处，发现这些好看的石头。讨要后，带回老家，加工刻制成工艺品，当做小礼物赠送亲朋好友。

　　当年开垦北大荒，农村大多数地名是以部队兵团建制命名。发现玛瑙最多的两个山头，现在还被村民叫做“四连”和“六连”。 “四连出产的石头比六连的价格高……”村民们从收购商人的出价高低断定“四连的石头质量好！”

　　从逊克到宝山乡，大约有80公里的山路，开车一个小时左右。从宝山乡政府所在地的宝山村再到四连，还要走10公里，仅容一辆小车通行的山间小道。

　　早些年，这里的玛瑙还不出名时，这里除了种地的农民，少有外地人出现。偶有来收石的商人来到村里，村民捧出日常垦地开荒时捡回积累的原石石料，商人们论斤过称的。上世纪80年代时，每斤2毛钱；90年代的价格涨到了每斤2元钱；进入2000年后，有过一轮价格飙升，收购的商人带着专业的手电，对着玛瑙原石照来照去，然后开价就直接上到了一块原石达到上千元。

　　“疯”了的宝山

　　近几年，宝山乡更是“疯”了。随着北红玛瑙越来越出名，不但价格到了以克计费的地步。宝山乡仿佛一夜间，来了成群结队的淘宝客，一条不足500米，也是唯一一条商业街上，出现了大量的陌生面孔。

　　有像赵文、赵武兄弟俩这样凭劳力和运气，上山挖坑的捡石客；也有开着全国各地牌照越野车的收购商；于是，饭店有了；旅馆有了；沿着乡道两侧，目测的玛瑙加工厂，就不下20家；

　　每到冬季下雪后，山林里的土壤开始结冰成为冻土时，就是淘石客，挖坑道找石头的最佳时机，这时的坑道挖得再深也不容易塌。

　　四连和六连的农民家房子也突然变得值钱起来。在四连，一间60方上下的简易钢瓦为顶的砖房，每月可以开出600元的租金；六连，因为还要再进山10公里的路程，原石的价格也低，所以房价就稍低些，每月400元。

　　赵文、赵武兄弟俩就是趁着冬季结冰的宝贵而短暂的挖掘时间，大年初四就来到了四连。

　　赵武说，仅仅在四连，像他俩这样，来租房的外地淘石客不下有30个。他们大多数是父子或者兄弟搭档，一起租房，一起刨坑挖洞，收获的玛瑙卖成现金后，对半分。

　　进入宝山乡的路口，很显眼的位置，我们就可以看到“玛瑙是国有矿产资源，盗采违法”这样的警示牌。进入乡里后，这样的警示横幅和广告牌更多。在四连的地界，还设有专门的管理站，但白天时，那里一直都是大门紧闭着，并没有见到有人出入。

　　赵武说，早几年，去山上挖坑、找玛瑙是完全没有人管的。自从设立管理站后，就有人来抓了，但也仅限于白天几个固定的时间段。

　　“这里有政府组织开采玛瑙的矿区吗？”我问赵武。

　　“没听说过！四连和六连一共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有的话，我们不可能不知道。”

　　赵文接着分析：“我们现在挖玛瑙的方式，还和20年前一样，手工往地底下一点点刨。这东西，本来量就不多，分布也没有规律，不可能由国家大面积开采，划不来！”

　　“那么，市场上现在流通的那些玛瑙是怎么来的？”

　　“就像我们这么去挖来的呀！又或者是当地村民在田间地头捡来，卖出去的。但现在，这东西这么值钱，你觉得光靠村民捡捡，能捡那么多吗？还能象以前那么好捡吗？”赵武笑了笑反问我。

　　“你们被管理站抓到过吗？”

　　“我们没有，但别人有被抓到过！没收工具，教育一下，就放出来了。隔天，他们换个地点，又开挖了”赵武指着对面那屋说。

　　“晚上没人抓，我们现在都晚上才去。”他补充了一句。

　　坑道令人“惊出一身冷汗”

　　吃过晚饭，四连的天空里，月亮已爬到了头顶正上方。赵文唤上隔壁的几个同伴，赵武则比他们稍早就出发了，他今天要先去另一个山头找一个稍早挖过的地点，察看一下那边的坑道的水情，上个月，他们在那边挖下去才2米，就找到不少好货，但因为地势低，很快被水淹了。

　　三月底的逊克，还白雪皑皑，白天时阳光照得暖阳阳，可一到夜里，温度依然会到零下20多度。

　　赵文一群人，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他们从村口走到他们的新的坑洞，大约要走1个多小时。虽然山里的夜，安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但毕竟做贼心虚，稍有风吹草动，牧羊人的狗，就吠成一片。他们走了一小会大路，就转道走高粱地了。在进入树林前，赵文再三叮嘱我，一定要跟着他们前面的人走过脚印走，不要走旁边的岔路，更不能去踩那些有些凹下去的雪坑，好在月亮照在雪道上，前面的脚印清清楚楚。

　　深一脚，浅一脚，吱吱咯咯，也记不清在雪地里走了多久，前面的人停了下来，说是到了。

　　当我看到，赵文他们这一个多月挖得新的坑道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这简直就是只有在电影《地道战》里才能看到的场景，坑道口用一块塑料布盖着，以防被雪掩盖。掀开塑料布，整个坑口就出来了，呈长方形，长约5米，宽约2米，上面架了三角架，用来吊送废土。从坑口往下望，因为光线的缘故，开始会感觉有点望不到底。等眼睛适应洞下的光线，估摸着有10多米深了，再横向往里钻，赵文说，还有10多米，等真正钻到最里面干活后，外面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一起来的5个人，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坑洞，大小深度都差不多。赵家兄弟是一起干的，他俩的洞要比别人家的大一些。

　　我这才想起来，我们刚进树林时，赵老大叮嘱我不要走岔，我问他“进树林开始，被雪盖住的这些起伏处，全都是挖过的坑洞吗？”

　　赵文说，“是的！四连出产玛瑙的这些树林里，全都是这样的坑洞，如果不熟悉路的人进来，很容易会掉下去，被雪一盖，这可就和捉野兽的陷井一样了。10多米深，不死，也够半条命了。”

　　抽根烟的功夫后，我就随着赵家兄弟，沿着绳索下到洞里去了。

　　洞底的横道，口径不到一米，只能爬着进去，因为地处山顶的位置，洞里没有积水，但爬行的动静稍大些，头顶的沙石就不停地往下掉。这周围没有一点支撑，这让人很慌，感觉随时会塌。赵老大一边开镐挖土，一边安慰我：“别怕，都是冻土了，不会塌的”

　　很快，因为通风不好，洞里的尘土就大得看不清了。

　　我回到地面的洞口去等候。

　　夜里，很冷！很快，耳朵冻得感觉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但偶尔可以清晰听到，树林的动静。可以想象，林子的深处，还有更多的淘宝者，在夜的掩护下，正在地底下挥镐掀锹的样子。

　　他们一刻都没停过，整整干了五个多小时，直到凌晨2点多，赵家兄弟提了两大袋玛瑙原石上来了。他们给蛇皮袋打个双肩背的绳子，就像城里人旅行背包那样，笑着走回村子。

　　这一天，赵家兄弟一共交易了1000多块钱

　　我们约好第二天去看货。

　　到了赵家兄弟家里时，让我们没想到的，里面已经挤了四拨来收购的客人。有些，是在乡里的饭店遇到过的熟脸。大家相互笑笑，算是打了招呼，就各自挑货。屋里人太多，屋外还有两拨在等着。